女子生得艳色绝伦,名字倒取得很宜室宜家,叫郭家宜。
多年过去,他倒是猜错了,女子留下了,非但留下,还在夏至善心中牢牢取得一席之地。她羞涩尽褪,秀丽依旧,以各种方式保有青春;年近四十五,举止比之年轻时更形柔媚,谈吐益发不俗,显然用尽了心机让自己脱胎换骨。
夏至善的喜好很明显,他偏好这样的女子,他的外室或韵事对象,从脸蛋到身段彷彿系出同源,只是夏翰青生母任性一些,固执一些,胆敢主动求去。
「我妈很好,至少到现在为止。」他尽量回答得中肯。
他自年少与生母疏离,视父亲正室夏太太为至亲,家族亲友皆知。
「……」郭家宜听出他话中有话,支颐思索,一个偏头思量的简单姿势也能散发出丰韵,她嫣然一笑道:「这次至善出国考察,我不一定要去的。」
「爸爸既然决定了,阿姨就去吧。」
「翰青觉得这样好吗?我的意思是,我不曾公开露面过。」
「爸觉得好就行。」他答得很快。
郭家宜眨着未加工过的长睫,仔细端详他,像突然对他的相貌生起兴趣一样,大眼泛着不明心思,她弯起唇角柔声说:「翰青,这么多年了,你都没变啊,心里话藏得严严实实的,不累吗?」
「……」这是第几次听到类似的形容了?他对话里的弦外之音无心探究,大方承接她的目光,「阿姨多心了,我本就话少。」
他的寡言,一半来自天性,一半来自夏至善的形塑。夏至善不喜多话的孩子,自小教诲夏翰青静心观察,勿多言惹是非,这也是心直口快的小妹夏萝青不讨父亲欢喜的原因之一。他的寡言,让郭家宜从年轻时对他的百般讨好,过渡到客气疏离,再演变为如今见面时的旁敲侧击,言不由衷,她的态度转化和地位的转化自然是息息相关。家族里的年长女眷到这般年纪多半练就了一套生存本能,他见怪不怪,人前人后,对郭家宜绝不出言非议。
像想起了什么,郭家宜突然露齿笑了两声道:「真有趣,翰青你注意到没,夏家的女孩都生得像父亲,男孩都像母亲,你那些堂兄弟姊妹各个也是,无一例外;夏家男人都娶了漂亮女人,却只便宜了下一代男孩,真不知该说巧合或是祖坟风水的关系。你也是啊,你和至善真不像呢,里外都是,至善私底下话比你多,脾气也大多了。」
他怔忡一瞬──他对她的相貌论无意附和,不过是妇人之见;他一向认为生得好不过是锦上添花,生得好不如运气好,家里的芷青和丹青样貌是平常了点,但有父母庇荫,自小过得顺风顺水,没看人脸色过,照样觅得贵婿。令他感到惊疑的是,依她所言推敲,难道不单夏至善这一支,其他家族叔伯甚至下一代子女她都曾亲见过?若非他父亲有心公开外室,郭家宜万不会轻易露面,也无机缘见到夏家亲友,这是多年来的默契,也是夏太太能容让的底线。夏太太眼线多,好事者更多,郭家宜艳光照人,一旦出现极易形成话题,消息必然火速传到夏太太耳里,但近日家里却静悄悄,夏太太难道决心装聋作哑?他父亲又在打算什么?
他客套地搭腔:「我怎么能跟爸比?」
「青出于蓝,当然能,但愿斐青能和你一样,做得了大事。」
和他一样?他未接口,心神有些飘移,他自制力强,很快拉回正题。「斐青呢?我带了些资料来让他参考,就职日在下星期三,爸的想法和我一样,先安插在业务部门,如果不适应,再调其它部门。」
「这些我不懂,至善安排就好。有劳你了翰青,他在练鼓,我这就去叫他。」
和他一样?郭家宜的无心之语再度让他分神。
她永远不会知道,如果可以选择,他并不想像自己;他小妹夏萝青更不会知道,他曾经艳羡过她的丈夫,也是他曾经的挚友殷桥;殷桥当然无从理解,他并非因夺爱之恨而着手毁了这段友谊,而是殷桥的存在每每提醒了他,他们俩从根开始就不相同。他的步步为营,不及殷桥的坐等富贵;外人视他俩为同款的天之骄子,只有他心知肚明,他拥有的一切转眼间即可能化为镜花水月。
「大哥。」热情的一掌落在夏翰青左肩,刚循声回首,人已经来到他的面前。
二十三岁的夏斐青以朝后抛掷的方式落座,一身长手长脚立刻显得沙发过于侷促。时光把一个稚弱小男孩转变为健硕的大男孩,现在的大男孩一点也看不出曾经老爱揪着夏翰青的衣角哭求着陪玩,他们身高相彷,容貌也有某种程度的相似,只是大男孩更形阳刚些,以及显而易见的──快活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