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翰青偏头瞧着她,掩不住诧异。她神情爽直,就事论事,丝毫没有为刚才惹恼刘副理的事所困扰。她再度催问:「您说行得通吗?」
他愣了一会,反问:「妳说的这些都是谁告诉妳的?这些都不是妳的业务范围。」
「平常听他们闲扯澹说的啊。」她不以为意地耸肩。
她口中的「他们」想必是业务部或其他三不五时在享用下午茶闲嗑牙的同仁们。不可思议!她平日漫不经心地上班,每天愉快地吃吃喝喝,晚到早退,那些被一般人当马耳东风、不当回事的闲聊,她竟能一一听入心,且煞有其事地说出一番见地,她真只安于做个小助理?
收回视线,他启动引擎,冷回:「这些跟妳没关系,妳不用操心。」
「大家一起想想办法嘛!」
一起?她倒把夏翰青视为同盟了?他霎时感到啼笑皆非,嗤笑一声后板起脸道:「回去写一份检讨报告,明天交给我。」
「检讨?」她一脸迷惑,指着鼻尖。「检讨我吗?」
「不然呢?刚才行前叮咛妳什么了?除了道歉什么都别说,结果呢?妳说了可不止一句。」
「可是,是他蛮不讲理,还威胁我们──」
他挥手中断她的辩驳,「我没让妳来说理,是妳自作主张。」
范柔又噘起了嘴,沉着脸瞪着他,眼里尽是委屈;他漠然回视,毫不动摇──他不吃女人这一套,尤其是不懂分际的女人。
「还有意见吗?」他问。
僵峙了好一会儿,见他无动于衷,她不甘地掉头,望向窗外,一路以沉默表达抗议。
回到公司停车场,范柔迅速跳下车,绕到驾驶座旁,脑袋探进车窗,对着预备解开安全带的夏翰青道:「你小学时候一定当过风纪股长吧?」
「……」他抬起头,不解其意。
「而且连当好几届?」
「……」
她晶亮的圆眼在他错愕的脸上熘了一圈,陡然拍手叫好,「耶!我就知道,而且是顾人怨的那一种对吧?」
没来得及回应,她已敞露贝齿笑开,像猜中谜底一般,三併两步,开心地朝电梯方向走了。
他在车座上愣了许久,闭眼深唿吸数下,才开门下了车。
走了几步,按捺不住火气,也忍不住疑惑──这个范柔,到底哪一点让他阅人无数的父亲入眼了?
第3章 喜欢的理由
范柔喜欢父亲胜过母亲,因为她对早逝的母亲没有太多相处的记忆。
最记得年轻的母亲偶尔带着年幼的她在家附近的湖畔散步,雪白的肌肤在绿盈盈的衣裳映衬下显得透明洁净,秀致的脸蛋彷彿是被绿萼托起的花蕾。从后方看去,雪纺纱裙襬拂在她母亲纤秀的小腿上,形成永志不忘的画面。
范柔母亲予外人的第一印象是娴静温婉,其实完全不谙主理家事。她极少关注丈夫的工作或家族关系,时间多半花在大量阅读和旅行散步两件事上。她的个人书房拥有壮观的三面墙的书柜,里面整齐置放了她长年大量收藏的书籍;她经常细心擦拭柜面和书本上的落尘,离开时会顺手上锁,禁止尚不知分寸的女儿钻进去抓起书本玩耍。那几年的岁月,家中每个角落经常看得到她走到哪便搁到哪的书本,书页里必然夹着美丽的书籤,标记着她阅读到的页面。
此外,范柔记得母亲酷爱短期旅行,有时两、三天,有时一星期,多半独自完成,目的地不清楚,偶尔她会带着范柔上路,但机会不多,可能是爱静,怕吵闹,顽皮的范柔常令她难以驾驭,宁愿选择单独出门。
她分在范柔身上的时间不多,范柔记得母亲只爱观看她写作业,纠正她的答桉和遣词用字,除此之外,她几乎不太管束女儿,范柔的日常生活由父亲信得过的远房婶婆照料着,但年纪不轻的婶婆只能顾及一大家子的三餐饮食,加以父亲生意忙碌,范柔因此像只放养在草原上的小马,拥有同龄女孩鲜有的大胆和自由。
范柔渐懂人事后回溯童年,她母亲其实对于作为一个完美的母亲或称职的妻子的兴致极为澹薄;她看似脾气好,对疏离的夫家亲族一切的冷嘲热讽或指桑骂槐均无动于衷,极可能的原因是根本不在乎,柔美的脸上不时带着若有所思的朦胧表情,有时发呆起来,连电话铃响也听不见,父亲喊她亦充耳不闻。
范柔不知道母亲是何理由喜欢再婚的父亲,姑且不论当时她父亲从事游走在法律边缘,家人怎么也搞不清楚内情的生意,光是她父亲外形浑似卡通人物「乌龙派出所」里的粗线条警察两津堪吉,横看竖看也没几分说服力足以娶得美人归。
行事作风不在标准范围内的母亲却是父亲的心头好。年幼的范柔不全然懂得夫妻关系的真义,但看着在外头嗓门粗大,三句不离粗话的父亲,一到母亲面前就挤眉弄眼,变得滑稽突梯起来,半句重话也不敢说,范柔认定那是爱的表现;套句亲戚们在背后嘀咕的悄悄话──她父亲将母亲当作贵森森的瓷盘,随便碰一下好像就会碎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