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木雨垂眸看向不断翻着页的本子,心知应该就是生簿。
“他说他很对不起你,很放心不下,就问我能不能看看你的人生,要是有什么大劫难,他想提前替你化解,”鬼莲君解释道,“这愿望没有先例,别说只是一个亡魂,就连包括我在内的鬼使,都不能随意窥探凡人命数,那时候我以为他会被拒绝,没想到轮回镜居然答应了。”
“你的命数只有他知道,而如何化解,只有轮回镜和生簿知道。”
生簿翻页一停,展开的那页上写着一个名字,下面有几行小字,庄木雨仔细看去,越看越心惊。
七岁成为孤儿,进入福利院。
十三岁参加中考前重感冒发高烧。
十八岁大学军训,意外摔断右腿,修养三个月。二十二岁……二十五岁……
他一直看到最后一行,只见生簿上赫然写着:二十九岁三百六十四天,在陵园外望河二路,为救一四岁女童,被失控的公交车撞入河中,当场死亡。
不止是他,瑞三和槐也同时看到了最后一行,小猫脚下一滑差点从庄木雨肩膀上掉下去,慌忙间勾住他的衣服挂在他身上,槐瞥到它伸出来的尖锐指甲,眼神不善,拎着它后勃颈的皮甩出去,瑞三尖叫着飞出去好远,空中一个翻滚就杀回来要挠死他,神树可不是庄木雨,不会看在它可爱的份上让着它,又不屑和一只小奶猫对上,一抬手指挥着池子里的莲花对付它。
被一猫一树打了个岔,庄木雨反而冷静不少,躁动的心跳声鼓动着他的耳膜,他听到自己发涩的声音:“这是我本来该经历的事,对不对。”
鬼莲君点点头,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根烟斗,留意了一下屋内的动静才点燃:“是已经作废的命格,否则我也不能给你看。”
“我爸……他做了什么?”
“具体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看完之后替你化解了那个死劫,我再看生簿的时候,你的这一页已经作废,”鬼莲君吐出一阵烟雾,神情诡变,“还有一处被同时修改的地方,你那个凡人朋友的名字被划去,生簿上查无此人。”
所以二十多年前,他老爹做鬼还干了两件大事,把儿子横死的命数提前改写,意外死劫变成了飞升雷劫,给原本该来寒地冥都报到的他硬生生来了个乾坤大挪移,一移直接移到仙界去,死人大变仙人。
不但如此,他还莫名其妙把谷岁长的名字划去,那时候的阿谷是个啥?不过是个只会玩泥巴的四岁娃娃,他老爹是经常去福利院做义工,但是那里有那么多孩子,他印象中老爹对那帮小鼻涕虫一视同仁,并没有特别关注哪个,怎么就特地记下了谷岁长?就连他自己,都是七岁去了孤儿院才一点点跟阿谷熟悉起来的……
一趟冥都之行,他似乎知道了大部分的“背后真相”,可心中的疑问不减反增,他就像一个圆圈,接触外界的边缘越大,未知的世界就越大。庄木雨自认为不是一个事事喜欢刨根问底的人,比起探究谜底,他从来都更倾向于享受过程,这是第一次,三十年来第一次,他迫切想知道所有的秘密,这种迫切有如实质,仿佛一条贪婪的蠕虫,不断啃食着他的理智,让他愈发烦躁气闷,却又无处发泄。
“……哥,哥?你发什么呆呢?”
庄木雨回过神来,勉强扯出一个笑:“没什么,想点事情。”
饶是粗神经如谷岁长,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没有被简单的一句话打发,反而就势坐在庄木雨旁边,挽起裤腿把脚泡进瑞三的养鱼池里:“肯定有事,昨天从那个什么鬼都回来你就怪怪的,傻子都看得出来。”
他说这话时似乎有些不高兴,本就有点下垂的眼角耷拉得更厉害,嘴角也朝下撇着,有点憨的长相配上这表情,低眉臊眼的像极了被踩到尾巴还不敢发脾气,只能小声吭叽的小狗,和小时候在福利院被欺负时一个样。
回想起在福利院一同度过的童年,庄木雨心底发软,抬手揉揉谷岁长的头发:“阿谷,来引华峰这么久了,我都没有问过你,你喜欢这里吗?会不会不习惯?会不会……想念以前的生活?”
谷岁长踢着水,低头看溅起的水花:“一开始是有点不习惯,现在好多了,这里环境舒服又热闹,没什么不好的,以前,叔叔阿姨还在的时候,我和他们能说的也不多,还不如和哥你打电话的时候说的多。”
“到这里以后猫猫们话很多,执珪也一直陪着我,我没什么不适应,对以前也没那么多牵挂,所以哥你不用担心我,”他转头朝庄木雨眨眨眼睛,“我已经二十七岁啦,不是以前那个爱哭的鼻涕虫,饿了会烤鱼吃,困了会找地方睡觉,冷了也会自己加衣,也没人再欺负我……哦,除了瑞三,你看,它刚刚又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