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理论上讲,张博浩说的一个字都没错,他也确实很擅长抓重点,但做心理咨询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说白了还是理论派——林冬回手扣住眼眶——真欠给这哥们扔监狱里做劳改犯的心理咨询师去,挨两顿打什么都明白了。
结果他的动作又被解读成“抗拒咨询抗拒治疗”,张博浩观察了几秒,语重心长的:“跟着导师实习的时候,我见过许多你这样的警员,拒绝正视自己的问题,把一切探寻内心的人都列为需要提防的对象,林警官,这不是审讯室,你也不是被审问的犯罪嫌疑人,无论你说什么都不会造成损失,可你这现在个态度,对你自己而言才是最大的损失。”
这下林冬都有点哭笑不得了——谁找的这么一号轴人来替补?方岳坤?收特么多少茅台五粮液?喝懵了吧这是。
见林冬不说话光苦笑,张博浩以为他被自己说到无语,乘胜追击道:“你让我问自己的问题,好,我问你,你在什么情况下会想起死去的队友?”
一句话戳肺管子上了,林冬笑意骤散,视线犀利起来:“无时无刻,我活着就是为了记住他们,走他们没走完的路。”
张博浩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原本并不希望你背负这一切?”
“这和他们的期望无关,是我作为一个人所必须拥有的信念。”
“是信念还是执念?”
“没点执念干不了警察。”
“但人一旦钻牛角尖了,很容易做出错误的决策,而错误是要担责的。”
“张医生,说实话,我不需要别人来教育我做错事得担责。”林冬真心觉得自己修养好,要换罗家楠来,那三合板的办公桌早掀了。莫名的,与张博浩的谈话让他有种听祈铭说话时的耿直感。
“但你一天不正视内心的创伤,早晚还要在同一件事上摔跟头。”说着,张博浩扇扇手里的一摞咨询记录,紧盯着林冬的眼,“林警官,我现在有理由怀疑,你之前和舒医生说的那些话都是违心之语,你根本就没意识到问题的症结所在。”
视线胶着间,林冬眉心一压:“我唯一需要伪装的,就是从杀人犯嘴里撬供词的时候!”
张博浩的音调陡然拔高:“我是想帮你解决问题!”
“你是在制造问题!”
林冬本不想针锋相对,然而对方步步紧逼,他不得不做出反击:“我不知道你这辈子担过最大的责任是什么,但应该不至于到为人命负责的份上,因为我从你的话中听不到一丝同理心,你只是不停地挖啊挖啊挖,希望能挖到我内心深处最痛的那个点,然后通过你的学识找出一个理由来反驳,并试图让我相信一切都有解决的可能,问题在于,死亡就是死亡,我是否释然无法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我今天走进这个房间,坐到你面前,听你巴拉巴拉一堆长篇大论后大可以装出一副你期待的样子,告诉你说,我好多了,我没那么难过了,谢谢你提供咨询,在我这个案例上,你很成功!”
一番话怼的张博浩哑口无言,脸色从白转红,呼吸频率明显变高,置于膝头的手也微微攥握成拳。
站起身,林冬垂眼看着他:“我是人,活生生的人,我的情绪不是教科书上的印刷体,如果你只是拿我当研究对象和写论文的案例,抱歉,那张纸,我不要了。”
言罢转身朝门口大步而去,“嘭!”的,撞上屋门。耀白的日光透窗而过,打在张博浩涨红的脸侧,温度急速攀升。
不出所料,林冬回办公室还没半个小时就收到了方岳坤的“召唤”。不用问,肯定是张博浩跑老头那去打他小报告了。基本不需要做什么心理建设,他直接奔上九楼局长办公室。敲门进屋,他看祈美丽蹲在局长办公桌上眯眼享受爱抚,直觉师父不会说太重的话。
“人家张医生是省厅派下来的,你就是装也给我装出点善男信女样行不行?在犯罪嫌疑人面前演戏那点能耐都去哪了?”虽然语气不重,但方岳坤也没给他多少好脸,要不是有祈美丽占着手,估计得拍桌了。
林冬据理力争:“他让我百分之百坦诚,我坦诚了,他倒不乐意了。”
方岳坤表情一黑,也不胡撸祈美丽了,抽手朝“逆徒”一指:“你那叫坦诚?你那叫拿熨斗熨人家肺管子!”
“玻璃心就别干咨询师了,要不我去给他做一下心理辅导?”
“你再顶一个字试试!”
若非担心吓着“孩子”,方岳坤早拍桌了。一天天的,跟这帮兔崽子置不完的气,还是美丽贴心,听他发火立马低头蹭手。一开始看罗家楠和祈铭搁局里养只鸟,他还介意了一阵来着,感觉工作环境不够严肃。现在返回头看看,当初的自己实在是浅薄,没这孩子提供情绪价值,他早被重案悬案反黑反诈经侦治安缉毒网安情报那些个祖宗们送上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