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路人的一句话传到了他耳中:“听说汴河城中凡人堕魔之事也是那玉蟾子做的,他甚至动手杀了那人……”
迦叶呆立原地,如遭雷击。
“你说什么?”他不管不顾地转头扯住那路人,吼道,“你再说一遍!”
“诶,你这人干什么啊你?!”那人在他手里哆哆嗦嗦着喝道。
迦叶眼神沉沉:“我叫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哎、哎呀!”那人被他凶狠的眼神吓了一跳,忙道,“不、不就是之前汴河城有个人堕魔被杀了吗,据说也是玉蟾子做的……”
“胡说!”迦叶红着眼吼道。
那人被他吼得唯唯诺诺:“大、大家都这么说啊……”
迦叶一愣,瞬间一切都明白了。
“不是的……”他突然泄了气,放开那人,掀开了自己的兜帽,朝围观的人喊道,“是我杀的!”
“汴河城那人是我杀的!我应该和他同罪!”他大喊。
“你……你这人有毛病吧!”那路人遭受连番惊吓,有些摸不着头脑,“哪儿还有上赶着认罪的……”
人们也纷纷道:“莫不是个疯子……”
“我观他是有些疯……”
“……”
哈哈哈哈……迦叶在心里苦笑,是啊,哪儿有上赶着认罪的,为什么要替他认罪?!
为什么!
他冲进城主府——他原本是要拿着替罪羊的尸体来的,现在却不需要了。
“我要认罪,”他跪在堂中,“汴河城之人是我杀的。”
“我有罪……我当和玉蟾子同入‘辟邪诛圣’之阵。”
“带我去长留山罢……”
可堂上的城主与仙门之人却皱起了眉。
“此事杳冥君早已昭告九州,乃是玉蟾子一手策划,他也早已承认罪行,休得胡闹!”
“玉蟾子今日便伏诛了,你快下去吧。”
其中一人似是认出了他:“你……莫不是时常跟在玉蟾子身边的那个佛门之人?”
迦叶无神的眼中突然迸射出光亮:“对!是我!他是为了替我顶罪!”
“如今我来自首!你们一定要相信我!”
可那人接下来的话让他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唉!怪不得要替那人说情,听说是被玉蟾子那贼人荼毒了!”
“可怜呐……看着还年轻,就被那魔头染指……”
周围之人立马向他投来暧昧又怜悯的眼神:
“可怜啊……”
“玉蟾子真该死!”
“不过看着的确俊俏……”
迦叶震惊地站起身:“你们……在说什么?”
“你们连真话都不相信了么?!”
而城主拍了板:“孩子,早些回去罢,如今魔头伏诛,你也不必再受他祸害了。”
仙门弟子将他拉出了城主府,安抚似地拍了拍他的肩。
迦叶终于明白了,原来人们只想看圣人染尘,只执着于别人身上的污点,只喜欢高楼坍塌的故事,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
所谓真相,才是最没用的东西。
所以虞渊成功地拿捏了乌昙的弱点。
所以他想伪造事实,却发现这原来是别人早就玩过的套路。
迦叶孤零零地站在路中央,自嘲地笑了。
可当他看到仰首偏高的日头,忽然又笑不出来了。
路人只见他似笑似哭,一路狂奔着出了城。
***
乌昙站在台上,俯首去看深不见底的阵法。
他想起上次站在这里将镜莲亲手送入“辟邪诛圣”之阵的情景,到今日也有几十年了。
一阵风吹来,将他沾血的发与衣扬起。
耳旁响起弟子的催促声:“行刑时间到——”
乌昙微微侧身,似是想向后看最后一眼,可他最终还是止住了自己的动作。
全场静默无声,他伸脚轻轻一点,跃至半空中,而后闭上眼,任由自己慢慢下坠。
他一生与魔紧系,少时因魔丧亲丧师,半生奔波于除魔道上,最后却以堕魔而收场。
唯有此刻终于获得了自由。
众人只见白色带血的衣袖在眼前轻轻一扬,然后便没入阵中,彻底看不见了。
周身传来挫骨销魂的疼痛,乌昙恍惚间感觉自己的身体连同神魂都被剧烈地撕扯着。
他眼中却浮现出了许多的画面。
是云屏城中,一路追着自己的迦叶问是否愿意与他交个朋友时,眼中流淌的星河,让他一瞬便晃了眼。
是星野平原上,迦叶塞给自己一捧花,又在前方奔跑的身影,那飞扬的银发一直在他心中跳动。
是迦叶把菩提珠缠在自己腕间的虔诚与郑重,是无数次练剑时回望,那人在廊下朝自己露出的笑容……
最后的最后,画面定格在了优昙树下,那个只差毫厘的吻。
他说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