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手机百度,然后对郁风说:“网上说,蚂蝗是需要氧气的,不可能在人体内生存,而且也不是断成几截都能活。”
“那网上有没有说,它喜不喜欢喝党参鸡汤?”
我:“……”“互联网也不是万能的。”
郁风:“其实我一度以为这事儿是真的。”他捏了捏鼻子,略有自嘲。
“你别说,有鼻子有眼的,我听着都要信了。让我想想,有可能那姑娘真的未婚先孕,胎打下来了或者生下来了,三爷爷和家里人最终舍不得卖她,为了保全名声,自编自导自演了鸡汤蚂蝗的戏?”
郁风不置可否,只说:“我说这件事,是因为它是我对那个年代偏远地方印象的代表——而且它竟然是从一位中学老师口里讲出的,怪诞离奇。十几年前我们那儿没有条件立即拿起手机求证,故事编起来根本不需要逻辑,回过头看,会感叹,人心鬼蜮竟然这么直白。”
我听了想了一会儿,不禁点头:“人心鬼蜮可能没变,只是更隐蔽了吧。我要把这件事也写进去!作为故事背景渲染!”
“哦,随你。这是大作的主旨?”
我捶着桌子笑:“滚啊,我写的是甜甜的恋爱!”
郁风淡淡地笑笑。
我说:“然后呢?许远跑了,然后呢?快告诉我你追着他去了!”
郁风挑了挑眉说:“没追,我把他忘了的书捡起来,跟在他后面而已。”
我微笑点头竖起大拇指:“嗯嗯嗯,是是是,您真酷,真牛逼,有种后面别哭。”)
许远还不至于被气傻,没有像个傻逼一样一头冲进雨里表演“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地拍”。他跑出学校后顺着沿路的房屋往回走,房檐或者雨棚都很窄,时不时还会被成串流下的雨水加倍攻击,江边的潮气无孔不入,郁风跟在后面,感觉他们是两个泡在江底的水鬼。
“喂!”
“喂。”
“喂……”
“……你的书忘了。”郁风快走几步,离许远近了些,把《俯拾即是》卷成一只筒敲前面人的背。
许远胡乱转过半个身,抽走郁风手里的书,脚下脚步不停。
连句“谢谢”都没有,什么人。怕不是脑壳真有问题。
沿着江边往回走,荒草在雨里看上去很凄迷,路上人烟稀少,江中心有一架扁舟,很有点“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的意思,只不过钓的是“寒江雨”。
照着江边这条路直走再倒左就是老街,不过中间有一条近道,能避雨,许远像尾鱼一样轻巧地翻过一堵矮墙钻了进去。郁风想了一下也跟上。
近道原本不是“道”。原先江边这一片都是砖瓦房、泥瓦房,高低错落随意建设,百姓逐水而居,旁边的江滩是平坦肥沃的农田,只不过到了夏季江水时不时会泛滥成灾,冲走一些人或家畜。改革春风吹到八九十年代以后,这边种田的人少了,加上政府要整顿什么排污问题,这片房子塌的塌、拆的拆,早已变成一片残垣断壁,只有棒棒许等几个穷得没地方去的住户还在原地支应着。
许远走的近道就是从倒塌的房屋里一间一间穿过去,如果房间没完全倒,就从残存的门洞或窗洞里穿,如果房间完全倒了,就从碎瓦上踩过去。
郁风有很久没进来过了,小时候经常和马天才颜邵艾他们几个钻进来冒险,那种感觉很神奇,像看走马灯一样,走进一间一间的房间,角落的破碗、房梁上悬着的破绳子、墙上层层叠叠的粉笔字、淤泥里突然盛开的喇叭花、芦荟的根钻出碎裂的花盆扎进瓦砾里,甚至还有缺了一半的先人牌位、没有脑袋的观音泥相。人走了,时间就从那刻停止。时间已经停止了,花开花落好像都是时间之外的事情。
初三上的语文课本最后有一首课外诵读诗,辛弃疾的《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就是著名的“少年不识愁滋味”到最后“却道天凉好个秋”那首。
后来突然有一天,郁风和他同龄的一拨人就不喜欢来破房子探险了。又一次走进来,看着前面许远的背影,郁风就想起了这首诗。诗人上的是层楼,他们翻的是断壁,差不多吧。总之郁风感觉前面那人应该挺愁的。
忽然,走在前面的许远停下脚步,站着不动了。郁风疑惑,放慢脚步走近,也站住不动了。
前面某处传来轻微的“啊啊啊,啊啊啊”的声音,掺在滴滴答答的雨声里,明显是人声,但是听起来非常奇怪。两人下意识对视一眼,然后俱都疑惑地转开目光。
许远猫下腰弓着背,脚步无声地往声音的方向走了一段,“咿咿啊啊”的声音变得清晰,是从一间塌了一半的房里传来的,郁风也跟了上来,两人蹲在一个红土窗框下,悄悄探头往里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