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我只是把他敲晕了,他没有死,我确定。”
“我也没有埋他。”
“你当时十四岁。”
“嗯。”
“邹简是目击证人。”
“嗯。”
“迟潜,假如让你在法庭上重述上面这段对话里面的内容你愿意吗?”
“……”
迟潜长长地闭了一下眼睛,然后道:“律师先生,我说这件事情的时候,你心里是不是在可怜我?”
“……”
面前的男人皱一下眉,似乎是没有想到他会这样问。
“可怜你,很可怕吗?”
迟潜丝毫不出意外的点头。
“很可怕。”
闻言,男人不停的用手摩挲着下巴,思忖着措辞,过会儿,他道:“这样说,迟潜,我听说你选择的职业是做一名环卫工人对吧,我相信你既然做这样的选择肯定是有你自己的原因,但是像你这样年纪轻轻去做这件事情的毕竟不多,所以工作的时候路过的人肯定有时候也会嘲弄你,不一定是嘴上对你进行侮辱,可能只是一个眼神而已。”
他顿一下,继续问:“这样你能忍受吗?”
迟潜思考了一秒,没有犹豫道:“可以,嘴上侮辱我,有时候虽然会觉得他们不可理喻,但也还好。”
“没有特别生气。”
“因为什么呢?有想过吗?”他又问。
为什么?
他皱起眉,又习惯性开始揪起手来,说:“……可能是因为我没有觉得这份职业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捡垃圾,帮城市清洁卫生,我也做出了贡献,而且我从里面获得了一些从前没有的东西,是它们帮助我重新活下来。”
“这样说,你从来没有因为自己做的工作不体面而可怜自己?”
迟潜诚恳点头。
他确实从来没有。
“这就是了。”
“迟潜,症结就在这里,你心里没有可怜自己,所以别人可怜你的时候,你最多就是气一下,但是归根到底你还是觉得跟你没什么关系。”
“但是这件事情,你之所以会很在意别人可不可怜你。”
“是因为你很在意。”
迟潜愣一下,又听到他继续道:“你很可怜自己,只有自己觉得自己是一个可怜的人,别人的可怜才能轻而易举击溃你,因为这证实了你对自己的结论。”
“但是迟潜,其实别人的可怜并不能作为你很可怜这个结论的证据。”
“我们的同情,怜悯,可怜只是出于一个人对于另一个人不幸遭遇的人文关怀,它并不尖锐,也并不践踏你的尊严。”
“明白了么?”
迟潜愣一下,嗓子眼好像被堵着,一下子突然说不出来什么。
足足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垂眸,还是道:“明白了。”
“那我愿意。”
他其实还想问,那如果陈槐安怜悯他怎么办。
爱和怜悯混淆在一起,爱还能是纯粹的爱么。
迟潜知道自己这样问显然有些幼稚,而且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所以他没有开口去说。
“……”
对面的人却似乎轻而易举的读到了他心里面的话,又道:“嗯,陈先生也说他很想你。”
这个“也”字用得相当玄妙。
话题转移到这里,不得不承认,沉重的气氛的确忽然轻松许多,迟潜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很淡的抿一下唇后,道:“他不会这样说的,这句话大概率是律师先生您杜撰出来的。”
他挑眉,“我说这话有什么目的?”
迟潜认真道:“可能是想哄我开心。”
孙民山笑一下没反驳,“既然知道听到这话会开心,就说明他对你很重要,放心吧,虽然是我杜撰的话,但他心里是这样想,我看得出来。”
“迟潜,你才二十岁,过去再不好,还有未来很多个十年。”
“应该给未来一个机会。”
他听着,轻轻点了点头,“嗯,律师先生,您说得对。”
“但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知无不答。”
“我要看哪些书,才能明白这些道理?”
没想到迟潜会问这个,他面上显得有些诧异,想了一下,他问:“陈先生说你喜欢植物,是真的吗?”
迟潜愣一下,脸上也出现些细微的惊诧,同样没想到陈槐安居然会和他说这个。
“嗯……我小时候很喜欢看鸟,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亲近植物了。”
他笑,“所以我总觉得我们投缘,我也总喜欢观察野外的一些动植物。”
“哪本书可以告诉你这些道理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有本书上面说,树木和动物是最坚韧的,也许你可以和他们多交朋友,耳濡目染,总有一天能够释怀。”
迟潜说好,他也就离开了,然后很快他又被带回房间,平躺在床上,想到刚刚说的话,他后知后觉起来自己每每和这位律师先生聊的内容都和案件没什么太大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