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潜没有说话。
他也不在意,只是笑笑道:“陈先生没有跟我说过你们是什么关系,但我猜你们大概是情侣。”
看迟潜没有反驳,他开口又问:“能说说吗?”
“怎么认识的?”
迟潜抬起眸子看他。
这么久了,终于说了这么长时间的第一句话,声音因为长时间的缄默而略微发哑,“我七岁就认识他了。”
“那这么说,你们已经认识了十三年了。”
“五年。”
他沉默着解释,“后面八年我们没有在一块儿。”
他们隔着一小块窗在说话,窗外面孙民山又笑起来,“那八年,他不活在你的记忆里吗?”
迟潜愣一下,一下子不知道怎么接了,他想说没有,声音却堵在嗓子眼里头怎么都出不来。
他又道:“我见过陈先生,不是他做我的委托人才见的,八年前他求着做我兄长的徒弟,我就见着了。”
“程门立雪的故事比不上他。”
“我那时候就料想他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迟潜怔了怔。
“一辈子有多少个十年,我告诉你,活到我这么大,已经快五个年头了,我和我妻子也才认识二十年,你们都已经认识十三年了,这是很多伴侣羡慕不来的,我就经常感叹要是早点认识我妻子就好了,总觉得在她身边时间都变得很快,怎么过都过不够。”
“前些年忙,我们也没好好相处,前年嘛,前年我们去马尔代夫,那里的水都是亮晶晶的,她看着很高兴,一直说人生有这一次就值了,我哪能让她这就值了,所以去年我们又一起去了土耳其坐热气球,埃菲尔铁塔下她跟我说下辈子也还要跟我在一起,我说我也是,然后今年我还打算再带她去冰岛看一下极光。”
“你知道吗?”
“听说……冷的地方人的寿命会长一些。”他说着,眼眶渐渐湿润。
迟潜终于后知后觉,原来他不是座欢喜佛,他有一个更为悲伤的故事,因为他最后说:“哦对了,我忘记告诉你了,我妻子她生了病,我们没有另一个十年了。”
“……”
他们这次的谈话并不像是一个律师和一个将要上法庭的犯罪嫌疑人说的话,反倒更像是一个过来人在和迟潜分享他的故事。
不管他说这番话是出于什么目的,总归迟潜的确是被打动了,不多,只是一点点。
他怜悯他们的遭遇,但也只是怜悯。
这世上每个人的故事各不相同,你不能用你的经验告诉我去怎么做,因为你的遗憾也许对我来说根本无足轻重,而我的痛苦你也无从察觉。
有一瞬间,迟潜的确很想去他说的那些地方看一看,无论是马尔代夫,土耳其,冰岛还是巴黎,他都有些好奇,毕竟他连锡山都没有认真看过。
但同时心里面有个人又告诉他,就算去看了这些又怎么样呢,那里的风不一样吗?
落了满怀的风仍然是那股风,他心里的痛苦也仍然一分不少。
他真正有想要为自己争取一次机会的念头,是他被押往庭审现场的路上。
那是他时隔这么多天第一次见到陈槐安。
陈槐安颓废了,他下巴冒出了许多胡茬,头发也长了,眼里干干的,红血丝和黑眼圈都很重,其实和迟潜心里设想的有一点不一样。
他还以为他会哭。
这个想法一出来,迟潜就笑了。
什么时候了,他心里还总是介意这个。
迟潜的目光在他身上只是停留了一会儿很快就移开了,他低头走路,也知道陈槐安还在看着他,所以他心里也有些抖,也有些羞耻。
他也不知道用“羞耻”来概括这种感觉到底准不准确。
他只是有点不敢看他的眼睛,心里有些酸涩,还有些委屈。
如果非要让他在过往里找一种类似的感觉来佐证,迟潜只能想到小学的时候,有一次他因为表现优异所以获得了区里面的奖状,可是奖状迟到了,他没有拿到。
那时候他们排排坐在座位上,外面家长隔着玻璃看他们桌上的奖状,大家都有,只有他没有,他于是不敢看外面妈妈的目光,因为他怕看到她眼里的失望。
最后还是四月,她把她的奖状摆在了他们两个人的中间。
四月和他一样敏感,稍微不同的是,四月敏感别人,而他敏感自己。
现在陈槐安就和妈妈一样。
他站在前面,戴着镣铐,身后一左一右两个警察,这些都是他没有拿到奖状的证据,都是他失去清白的佐证。
审判长庄严的声音不停回荡在这个深棕色大厅里,和那时候老师在讲台上往下发奖状的情景不谋而合。
说的什么,他一个字都没有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