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憋屈的姿势,也不知他如何睡得着。
梁稚吃过楼问津装睡的教训,这一回分外谨慎,蹑手蹑脚地走到他面前去,躬身细看,才确定他真是睡着了。
他一只手枕在脑后,另只手拿着书,盖在了胸前,书是她的经济学教材。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没有摘下,往下滑了寸许,她从眼镜上方瞧见他低垂的睫毛,格外的长而浓密。
这样可恨的一个人,却生了这样好看的皮囊,老天真是不长眼。
梁稚不知道应该拿他怎么办,要是将他叫醒,少不得两人又要剑拔弩张。
想了想,她便坐到了书桌旁的椅子上,从包里拿出还需温习的文件资料。
总是心神不定,看两行字,便要转头去看一眼沙发,生怕他突然醒来,害她陷入被动。
书桌上的闹钟,时针已经越过了八点半。
梁稚自感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于是旋开钢笔和墨水瓶,刻意制造了一点声响,又轻咳了几声。
果真,沙发那里立即传来窸窣声,梁稚转过头去,恰好楼问津睁开眼。
楼问津目光聚焦,望定她,也没作声,片刻,才拿起盖在胸口的书坐了起来,“和你的朋友吃得开心?”他刚醒,声音里还带一点哑。
“当然,开心得不得了。”
这样的言语交锋,在二人之间实属稀松平常,因此楼问津毫无反应,放下书本,推一推眼镜,站起身往外走去。
梁稚竖起耳朵,捕捉他的动静,听见他是往浴室去了,门关了起来,片刻里头传来隐隐约约的水声。
数分钟后,浴室门打开,楼问津走了出来。
随即却没再有动静。
梁稚滑动座椅,往门外瞄去,看见楼问津似乎刚刚洗过脸,眼镜没戴,拿在手里,正站在茶几前,借着灯光瞧她放在那上面的美食杂志。
片刻,他把杂志丢回茶几,戴上了眼镜,梁稚立即将座椅滑回原处。
楼问津声音自客厅传来:“梁小姐熟悉周边,麻烦带带路。”
“……你要做什么?”
“吃饭,还能做什么。”
梁稚没有料到楼问津还没有吃晚饭,他这样的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委屈自己的人。
梁稚收了钢笔和书本,叫他稍等,她去换身衣服。
通勤装虽然得体,但不够舒适。梁稚回到卧室,摘下耳环、手表等装饰,从衣柜里拣出一条白色真丝横纹绉的吊带连身裙换上,将头发随意挽作一个松散发髻。
换好衣服,走出门,楼问津已换好了鞋。他穿着白色衬衫,衣袖挽起,那斜身靠着玄关柜等候的样子,实在有些醉玉颓山的风姿。
狮城较之庇城,更靠近赤道,即便到了晚上,依然热气不减。
人在熏蒸的晚风里走上几步,便已开始出汗,道旁的大叶桃花心木与香灰莉木的树影里栖息了不知名的鸟类,有人经过,便扑簌振翅,扰动得附近风声都躁动起来。
“报纸上说,乌节路上有乌鸦伤人。”楼问津忽说。
“因为乌鸦记仇。谁攻击过它们,它们记得一清二楚。”
楼问津轻笑了一声。
难得是那种毫无嘲讽的笑,一个真正意义的笑。
梁稚这个人,从来吃软不吃硬,楼问津这样一笑,她反倒无法继续牙尖嘴利了。
好在前方不远便有一间餐茶室。
推开一扇孔雀绿木门框的玻璃门进去,扑面一阵混杂咖啡乌香味的冷气,黑白棋盘格地砖上支着七八张云石圆桌,配以龙脑木的靠背椅。
两人去一处靠窗位置坐了下来,店员递来菜单,离开时身体擦过立在木梁下的一盆蒲葵,一时光影婆娑。
楼问津带点了一份半熟蛋,一份云吞面。
再问梁稚,需不需要点单。
梁稚只要了一杯豆蔻水。
等餐时,梁稚手托腮,往屋顶上看去。那上头还挂着叶片吊扇,不过开了冷气,所以没有运作。
小时候这些餐茶室都没有冷气,只有叶片吊扇悠悠转着,聊胜于无,她那时候怕热,等餐的时候,整个人都趴在云石或者大理石的桌面上汲取石材的凉意。
不是晚餐和消夜的时间,店里人少,两人点的东西很快端了上来。
梁稚捧住装着冰镇豆蔻水的玻璃杯,看一眼对面的楼问津,他将餐盘里的两样东西依次端了出来,拿上筷子,先拌了拌云吞面,而后挑起一箸,送入嘴里。
吃相非常的斯文。
梁稚记得前年去星光剧院看过一部电影《蝴蝶君》,主演尊龙温润俊美,贵气逼人,可这样天潢贵胄一样的人物,实则从小被遗弃,为人收养,于贫民窟长大。似乎出生与成长环境,并不能决定一个人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