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被误会关系的尴尬,随着漫不经心的闲聊而消散在夜风中,水图南心情不错,自然愿意多和这人说两句话,恭维道:“我在我老爹爹那里,见过你落的印章,你的名也挺好的。”
霁者,雨雪停止,云雾散开,天放晴,也喻怒气消除,气色转和;尘者,尘土,尘污,也喻战争,高适尝诗曰,“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
“霁”和“尘”放在一起,往小了说是雨消云散,尘土落下,天地澄净,往大了讲是期盼战争消弭,天下太平,这怎么不算是个好名?不比“图南”逊色丝毫。
水图南心想,能给孩子取这般名字的亲长,定然不会是只顾一己私利,心胸狭窄、目光短浅的人。
没想到,于霁尘也会交浅言深,坦率地告诉她:“这并非我本名,我原姓霍,名让,又名千山,来自幽北,亲长在大邑营生,家母姓于,故我出门在外,为行事方便,改随母姓,用了儿时旧名。”
在这熙来攘往的宽街上,饭铺的桌子摆到门外,饭菜的油烟弥漫在街道上空,压在阴云之下,密密麻麻的招子摇曳着,遮挡住风灯的光亮,将所有喧嚣与闷热全部堵在这里,于霁尘就这样毫无顾忌地,提起那些不为人知的事。
“你姓霍,是大邑人士?”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如湖底水草,悄无声息又密密麻麻缠绕住水图南,等她因窒息般屏住呼吸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心脏已经被紧密地缠绕了起来。
她曾听老爹爹和织造局的总管太监汤若固,用讳莫如深的态度,提起过大邑里有个霍门。
其魁首是皇帝皇后亲信,飞翎卫亲军总指挥使霍君行,连不可一世的右相府、江宁三部衙门官老爷,和几大龙头商赖以依靠的右相府,都要忌惮这人三分。
听说霍君行有两个女儿,一个义子,好多个徒子。
水图南曾听老爹爹和汤若固讨论过霍门,说是大邑似乎出现了某种外人不得而知的异动,季相府来消息,道是霍君行可能会派他的大女儿悄悄来江宁,来分他们这些人“碗里的肉”。
关于霍门大女儿来江宁,汤若固的态度,自然是十万分拒绝的,可到直现在,也没听说过霍门的女儿来江宁。
水图南一直以为,这件事情早已过去了,于霁尘忽然这样讲,莫非被霍君行派来江宁办事的,其实并非他女儿,而是是他儿子或徒子?
“我、完、了”
三个字冷硬地,重重地,毫不留情地砸进水图南心里,砸得她整个人如遭雷殛,僵硬在原地。
就在这时,于霁尘转过身来,一张俊秀的脸上笑意张扬,恶作剧得逞:“哈哈!这种鬼话你也信,你怎么这么好骗,我要是出身大邑霍门,还用跟个孙子似的,来这里赚这个钱?哈哈哈……嗷!”
丧心病狂的笑声戛然而止,于霁尘再次表情痛苦地弯下腰,抱着膝盖原地跳起圈来。
这场面何等熟悉。
再次狠狠踩了于霁尘脚的水图南,昂首挺胸地和原地跳脚的人擦肩而过。
即便她也不晓得,自己究竟哪里来的勇气,敢在羞恼时,去踩于霁尘的脚。她从不曾和人发生过这样的冲突,唯独对于霁尘,她不仅敢踩脚,甚至敢踩过之后扬长而去。
水图南心想,这肯定是因为于霁尘太招人嫌。
11、第十一章
“那个于霁尘,阿脑子有毛病的!”
水园,水图南的房间,大小姐坐在梳妆台前,边卸头上钗环,边满腔怒气地同陆栖月吐苦水。
陆栖月坐在桌前,饶有趣味:“嗷呦,他怎么你了?”
取下来的小耳坠,被水大小姐轻轻拍在台面上:“他竟然骗我吃葱,害得我都没能好好吃饭,嘴巴里现在还是葱花的味道!”
不知为何,话到嘴边时,她对阿娘撒了个小谎,没敢把于霁尘拿她逗乐子的“霍让”一说,如实讲出来。
回来时水图南琢磨一路,愈发觉得于霁尘这人让人捉摸不透,是故她不敢轻易泄露任何与这人有关的东西,倒不是怕给于霁尘带去麻烦,她只怕自己因为一时的口无遮拦,而引得什么无端的祸事上身来。
陆栖月听着女儿的趣事,不仅没有感同身受,反而颇为促狭,用暧昧的语调揶揄着问:“于霁尘不晓得你不吃葱吧,他肯定不是故意的。”
当阿娘这种凑热闹的话语,一字不落传进耳朵,水图南感觉,自己像是在数九寒天里,被人当头浇下桶冰水,连流淌在全身的热血,瞬间被冻成冰碴子,顺着四肢百骸游走,刺痛她的五脏六腑,甚至是每一寸骨肉。
她清醒下来,懊恼不该因为一时的怒意上头,就向阿娘诉苦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