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转身朝院里的女儿们用力一指:“老子抽死你们几个小畜牲。”
小五被吓得捂住嘴不敢哭出声,水盼儿安慰她道:“锅里还有稀粥,去喝点吧,明朝再去买烧饼吃。”
瘪着嘴不开心的老四,带着五妹妹去了厨房。南隔间里,陆栖月同样躺在板子床上掉眼泪:“老太太,这就是您的好儿子。”
靠坐在小窗户前,勉强给人纳鞋底的水老太,抓着粗布手帕连连擦眼泪,低声道歉:“是我对不起你们,是我的错。”
“别哭了,眼睛再看不见的话,还要去看郎中,”陆栖月不冷不热劝一句,默了默,又道:“戚淼才三十来岁,还年轻,要不,就放她和盼儿走吧。”
水老太第一反应是拒绝:“你身体不好,王嫖没三两个月下不了床,我年纪大了,要是放她们母女走,谁来伺候德音?谁来挣钱?”
这句话,光是放在一位母亲的角度而言,它都是大错特错的,又怎会不让听见的人觉着恶心。
事到如今,陆栖月再次意识到,水德音是水家女人们所有痛苦的根源,到嘴边的话又改了口:“我们家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老太太你还是半点不晓得错在哪里么?”
搁在以前,水老太早就掀桌子摔茶杯地和陆栖月吵起来,如今家里靠陆栖月领着其她人挣钱养活,水老太服软地低下头,眼泪流个不停:“我能有什么办法,他还没生下来他爹就死了,我再不多疼他些,他得多可怜呐!”
陆栖月冷嗤:“世上没娘没爹的人多着去了,没见谁长成像你儿子那样的德行,不要再为他找借口了,他就是个自私自利的王八蛋!是个烂糟透的二胡卵子!我们所有人的钱财,被当官的搜刮了个干净,可是,你儿子是存有许多私钱的,谁被饿死他都不会,你要操心的,是你的几个孙女的活路。”
水老太不说话,只是不停掉眼泪,北边隔间传来水德音犹如雷震的鼾声,他打一晚上牌,这会儿累了,倒下就睡。
半晌午,水盼儿刚洗完一大家子的脏衣服从公用的井台边回来,正带着几个妹妹在屋子前搭衣服,被渴醒的水德音披着衣起床,嘴里噙着烟袋杆子,走到屋门口使唤水盼儿:“我要喝热水。”
水盼儿拧着衣裳,没搭理他,男人立马不满地吼道:“耳朵都聋啦,我要喝热水!”
水盼儿怒从中来,回头斥他:“喝热水自己去厨里倒,给我说什么,我口袋里难道有热水?”
水德音咬牙切齿瞪着二女儿,愤愤片刻,他转身走向屋子旁边的破烂草棚。
他把灶台上的锅碗瓢盆全部掀开看一遍,故意跳过有热水的水壶不看,摔得锅盖当当响,冲院子里大喊大叫:“哪里有热水?你娘的逼里有热水?!”
水盼儿愤怒转身,一脚把旁边漏水的木盆踢飞出去:“你再骂一句试试?”
“噢呦,”水德音开始把烟袋子的绳子往烟袋杆子上缠绕,一副要打人的前兆,在草棚下叫嚣:“我是你爹,想怎么骂就怎么骂,来斯你打我,小娘养的赔钱货,算什么东西,轮到你这个孽畜来欺负老子!等老子翻了身,第一个弄死你!”
尖锐的争吵声惊动屋里人,水老太呜呜咽咽哭起来,陆栖月和王嫖沉默地躺着,冷漠得置若罔闻。
院子里,水盼儿回怼道:“对的哦,我是孽畜,你又是个什么老畜!不然怎么生的我来!”
在院门外面编搭衣服绳子的老三水子群,听见院里声音,不想二姐姐太生气,低着头进来给那个事儿爹倒热水喝。
结果水德音给脸不要脸,拿乖巧的孩子撒气,一把掀翻水子群递来的热水,烫了老三的手。
水盼儿不惯着这个活爹,上来就是狠狠一巴掌,啪!地一声,当场扇懵了水德音,水盼儿这才抽出空来,让老三去把手伸进凉水里。
小丫头们一个个吓得噤若寒蝉,惊愕呆滞。
水德音愣怔良久,直到看着老三把被烫的手伸进脸盆里,他抄起菜刀,朝水盼儿高高举起,肿起半边脸疯狂大叫:“我砍死你个王八蛋,你这是不想要我活了!你要我死啊!”
“那你就去死啊!”水盼儿没有躲避,直直迎上菜刀刀刃,指着院里那个破损的石磨:“要么你一刀把我砍死,要么你在这里一头撞死,你死了,再喊你娘去陪你,到阴间给你端茶倒水!我好带着我娘和妹妹们好好过日子!大姐姐也不用再处处受你影响!!”
水德音没想到小丫头片子会说这样的话,心里有些发怵,举着菜刀与水盼儿互相瞪着,想息事宁人又觉得太掉面子。
良久,良久后,嗬嗬喘粗气的他盘腿往地上一坐,扔掉菜刀号啕大哭起来:“街坊邻居快来看呐,水盼儿这个不孝女,要打死她老爹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