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银行借来的归属感有了,随之而来的还有每月还房贷的高额压力,于是工作得更卖力,恨不得呕心沥血,出卖灵魂。
多可笑,人命都可能没了,她却在担心身外之物的归属。
侧目再看看手机上成堆的群内消息,很显然,程思敏的老板和同事也只关心她最近手术生病会不会影响经销商的订货量。
她在蓟城是 Lily,但高贵冷艳的 Lily 不是有血有肉的程思敏,花名不过是一个岗位的代称罢了。
抹去个人特色,Lily 没了,还会有更多更强更健康的 Lucy 和 Annie 补上来。
没想到咬牙拼了这几年,放手认输却只需要一秒,良性活检单被医生递到她手里时,程思敏突然感知到一种对现有生活的极端厌恶。她马不停蹄地在网上搜索起离职申请的模版,当晚便通过邮件向公司人事部提交了辞职申请。
很普通的程思敏认命,垂直电商不可能打败综合电商。
程思敏也没办法用身体为代价守住北漂价值一百万的贷款门票,她还想活得久一点,即便是平均地苟活。
所以,同样是夏天,同样是背着行李箱,抱着笔记本电脑,不过今天打道回府时,程思敏不再是孤身一人,托运车厢内,还有一只她收养了三年的流浪狗,“贝贝”。
对于在一线城市靠聪明才智打怪升级的圈子来说,“回乡”发展代表着阶段性失败,总是和个人能力不足挂钩,花费四年青春都站不稳脚跟已经足够令人鄙夷,更别说像程思敏这样,离开蓟城,计划在十八线城市内靠打零工,住公租过活。
这完全是不思进取,自甘堕落的龌龊行为。
年轻人奋发图强的路上自然总是伴随鲜花和掌声,但急流勇退选择躺平永远不会得到嘉奖。
至于这世界上唯一会为程思敏回家这一举动感到高兴的人,程家父母,此刻正躺在她微信黑名单中的。他们之间早有龃龉,失联许久,她也不愿意和对方分享自己的生活决定。
于是犹豫了一会儿,程思敏照例将照片和精心编辑的文字发到了她近一个月才开始更新的红色社交软件上,这里没人认识她,她也就不用在乎其他人的看法。
同一个软件。
别人站在聚光灯下炫耀名车豪宅的美好生活,她躲在角落默默书写乞丐版的退休手册。
不过没关系,决意混吃等死的程思敏早有顿悟,人类社会分工就是这样,头部肆意挥霍稀缺资源,底层捡捡量产残羹就很不错。
总之,剔除遍布吃穿用度的消费主义陷阱,抛开与他人对比之下才能迸发的片刻幸福,这物欲横流的世界根本是一架吃人不吐骨头的大型绞肉机。
谁爱卷谁卷吧,她先走一步。
第2章 玉米棒、糖稀、羊羹和鸡腿面包
列车行驶大半,背后的座椅仍然在高频的震动,但笑眯眯的程思敏已经完全不在乎后面的熊孩子是否遵守公共秩序。她哼着小曲儿,迫不及待地打开二手购物软件,在上面寻找起定位在半山市,使用感较少的闲置家具。
西城为黄河径流区,曾是古丝绸之路东段北道的必经地。
其中程思敏的老家半山市因坐落在绵延的贺兰山东麓,早年间得“半山”之名,一直沿用至今。
程思敏还未出生时,半山市还是个县。
三十年前,整个县内只有两条主街。一条直通采购日用百货的春晖市场,另一条道的尽头则是附近农民每逢周一,三,五赶集的农贸市场。
程思敏的父母也曾在农贸市场内贩卖过自家的产品,不过初始他们没有固定摊位,只有一辆破旧的三轮车,春天车斗内装着韭菜和香椿,夏天则摆满李子和苹果。
程思敏记事起便经常跟着程伟和陈晓芬去赶集,她说话不早,但胜在嘴甜,一看到路过三轮车的行人就喊:叔叔阿姨来看看呐,我家的东西可好啦。
程家父母的目的是多赚点钱贴补家用,而年幼的程思敏也盼望着车斗内的瓜果可以售罄,因为每次东西卖光,程伟的心情都尤为好,那么她就可以得到几张小零钱。
那时候的钱还很值钱,程思敏可以用两毛钱买一根空心玉米棒,或者搅一团糖稀,再或者更豪横些,买一块羊羹配鸡腿面包,连晚饭都不用再吃。
甜蜜的零食越来越多,程思敏的虫牙也随着县内定居的人口日益增多。
没几年光景,她的乳牙黢黑提前退休,集市上农户带来的瓜果蔬菜开始供不应求。程伟瞅准了倒卖农产品的商机,花掉了当年他和陈晓芬本来要在农村分家盖房的钱,学着其他菜贩子,在农贸市场内租下了一个摊位,从此停止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务农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