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方时沧准备接一个电话时,那只脑袋便滑到了他的左肩上。
埋入颈窝的不是侧脸而是正脸。
他不知道这人是怎么睡的,屈腿斜缩在座椅上,将他当成沙发靠枕,整张脸直接埋进来。
他关了手机屏幕,闭眼忍了忍。
虽然隔一层衬衫,但每一寸的烫人触感都有自动描摹五官轮廓的能力,它们迅速勾勒出了一张面孔的容貌:深邃的眼窝、窄而瘦挺的鼻梁、精致的鼻尖、紧致的脸颊骨肉……饱满软弹的唇……
他皱起眉,正要一手推开她,那只脑袋先自己动了一下,接着——
下滑——
沉沉地下垂——
居然沿胸膛慢慢往下栽去——
关键时刻,一只手掌牢牢托住了那张脸。瞬间,所有柔软的皮肉与纤细的绒毛,都被及时压在了手掌之中,没有发生不应该的碰撞。
方时沧咬牙俯看下去。
两腿中间,那一大簇金色头发因车内冷气而变干,恢复了蓬松,此时才见发量多到如何夸张的地步。
长而卷的金发,细密藤蔓一样蔓延开来,披散在脑后、背后,一部分软软地搭在结实的胳膊与手臂上。
发丝光滑的触觉,也有着藤蔓般绞缠着人的魔力。
裙子侧面开叉的部分延展出鱼尾般的曲线,裙面还是湿的,让这女孩更显得像一只刚上岸的小人鱼了,还没有适应陆地上的人类世界,双脚磕磕绊绊,每天不断出错。
方时沧将这麻烦的脑袋往前放,搁到腿上,才松了手。
额角那儿隔着西裤烫着了他。
他有所察觉,抬手,手指在半空搁置几秒,才触向那些卷发,轻轻将那脸颊上的乱发拨开,将手掌落在女孩额头上。
温度高得不正常。
方时沧将她上身的西服外套往上拉些,裹紧,对司机说:“空调温度调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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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总,这是最终版合同电子版,您再翻阅一遍。”电脑屏幕右下角,助理阿胧提醒道。
凌晨两点半,偌大客厅只亮着温和的线性灯,从天花板四边反射洒下柔辉。
方时沧刚结束线上会议,商议出了最终结果。不过,这结果或许没什么必要了,投资人那边到目前为止未给华英任何回复。
“唰唰唰……”
后半夜一直在下雨。
夏日暴雨迅猛,倾盆倒在红砖白墙的花园里,溅起凉意与香气,从通风处渗进室内,让人清醒。
方时沧刚倒完水回来,手指放回键盘上,听到了身侧平稳的呼吸。
他转过脸。
宽大的棕皮沙发上,蜷缩着睡在那儿的人盖了毛毯,脸朝外躺着。她睡得很沉,雨声、视频声音一点也不能干扰她,只要别动她躺着的状态。要是谁试图把她带回房休息,她马上就不耐地推拒。
医生早就过来看过,处理了脚踝的伤,涂了药,期间还叫醒她喝了退烧药,她喝得心不甘情不愿。
当时女佣坐在她身侧,扶着她坐起来喝药,她满头冷汗、脸色苍白,只想躺着不动,眼睛都睁不开了,还得张嘴,于是骂骂咧咧。
杯子递到她嘴边,她喝完就躺下骂了一句Fuck,翻身接着睡去。
医生:“……”
方时沧:“……”
夜间雨声听久了有点助眠效果,但红茶产生的作用让方时沧毫无睡意,何况电脑上的一堆事务等着他处理。
电脑前的三个小时过去,快天亮时,纸质文件、电子屏幕联合给眼睛造成的疲倦终于让他移开了视线,目光不经意转到那张安睡的面孔上。
这样静谧的环境里,他才得以第一次集中注视这张脸的细节。
有点奇怪。
就算是混血,竟也没有半分与他相似,也没有任何一种玄妙的、天然的、血缘滋生的亲近感。
也许,原因只不过是……
她太美国了。
太加利福尼亚了。
跟她相处,就像在跨越物种交流,通常没有一句话的意思真正对上过,也没有哪一个时刻与她共处同一思维空间。
恍惚间,手伸出去了,指尖朝向那深邃的眼窝,触上浓密卷翘的睫毛。
睁眼的时候,那里会是一片色度很少见的蓝,跟他见过的任何一种都不一样。
——他以为他真的这样做了,骤然醒过神,却发现自己的手掌还放在一边,安稳贴着冰凉的沙发皮面。
刚才的动作只是一次诡异的幻觉。
他撤回目光,收起散乱的心思,立即起身去厨房冰箱找水喝,但刚走几步,身后发出了一点声音。
那是一声低吟。
睡着的女孩因睡姿不适,发出了一声极其细腻的闷哼——那个“嗯”,很自然,波浪似的上下起伏了两次,甚至像是带着点琴弦余音,可以想象一只猫慵懒舒适地伸展开四肢的状态,让听者耳朵酥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