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段时间他睡得浅,赵方蒴一进门他就会醒。半夜爬起来偷偷打开条门缝,看着客厅里那盏不太明亮的灯,总是会让他觉得心安。
在那个一度寂静得只剩下自己的家里,水荔扬只有在那些夜晚才能感受到这里不止他孤零零的一个。客厅里那个背影很多年都没变过,但高二那年的某个夜晚,他忽然发现赵方蒴半夜看东西时开始戴眼镜了。
就像他昨天在走廊里心血来潮地回望一眼,似乎觉得那个背影不再和以前一样直挺了,竟然微微有些佝偻。
“你还是没变,那时候你就不像个小孩儿,我回去之后见你的第一眼,就知道这孩子心事不少,但就是谁也不说。”赵方蒴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目光很是怀念,“就是蔫儿坏,和现在一模一样的,闷不声儿地往外冒主意。”
“你又没问过我。”水荔扬不满,“你也和现在一样,就会命令人,谁都得听你的,要不然就是不听话,是小孩儿。”
“我这自己没孩子都没能逃过,看你那几年,把你叛逆期全赶上了。”赵方蒴苦笑,“你高二逃课,被老师打电话把我从部队揪回来,我好歹一个营长,站在办公室门口挨你班主任训,不是你害的?”
“营长怎么了,你不是一直说军衔军种不分贵贱么?”水荔扬笑起来,“我现在还不是被你训。”
两人聊着聊着,先前闹僵的气氛一下就解开了。从前也是这样,叛逆期毫无道理的脾气和争吵,几乎闹得天翻地覆,最后还是一句“出来吃饭了”最能打破冷战。
赵方蒴清清嗓子,问道:“说正事儿吧,洛钦怎么样?”
水荔扬听他这么问,目光便有些暗淡:“伤恢复了,倒是没别的事。”
“那天门口闹事的那个,我查到点眉目了。有个叫韩龙的,是不是跟你有过节?”赵方蒴问,“那人就是韩龙的跟班,清尧的人昨天在城北一个幸存者营地见过,他好得很,哪儿也没伤着。但你在安全区门口打伤了人的事,不知道被谁谣传得到处都是,还上了方舟报,闹得不小。”
水荔扬无所谓道:“随他们说吧,我没做过。”
“不是你做没做过的问题,谣言说出去就会有人信,谁管你到底是真的假的。”赵方蒴叹气,“你在汉州这几天也小心点吧,可能是有人故意针对你,别摊上麻烦就行,没要紧事就早点回望春营地。”
“知道了,我明天就走。”
水荔扬说着便举起手中的纸,端端正正地放到桌上:“那个,我还有件事想和你说一声。”
赵方蒴低头去看,眼睛眯起来:“这是什么?”
水荔扬看着他,语气缓慢,像是已经酝酿了很久:“我要退出方舟。”
赵方蒴愣住,手指微微一弯:“退出?”
水荔扬郑重其事地点头:“李牧祁关于方舟计划的理念、目前委员会内部的一切举措还有行事风格,我现在完全不认同。方舟已经足够安全和完善,它现在不需要我了,但是在安全墙外面,还有很多普通人想要活下去。”
说完,他伸手点了点那张纸:“这是我的申请,虽然写不写都是一张废纸,但我还是想正式点——对你。”
他不需要李牧祁的首肯,即便自己一声不吭地离开,李牧祁也没资格置喙半句。但这件事,他无论如何也要通知赵方蒴。
赵方蒴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平视着水荔扬:“你觉得自己离开方舟,就可以救那些人的命?”
水荔扬平静道:“我留下也改变不了什么,当然,也不可能被李牧祁改变。我很确信,方舟选择的未来,和我要走的路不一样。”
赵方蒴久久没有说话,两人谁也没有动。良久,赵方蒴抬手卷起了那张纸,放进抽屉:“好,我批准了。”
水荔扬其实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快,在预设好的情况里,对方应该一脸老干部的表情把申请放到一边,然后板着脸说:“这件事先放一放。”
“你说得对,你长大了。”赵方蒴慢条斯理道,“我以前的确做得有问题,一边想指导你,一边却想让你快点独立,所以才会让你有种分裂感。扬扬,以后要怎么做就是你自己的事,方舟和从前不一样了,军队也是,所有人都已经开始各自为战,包括我。”
“你这次回陕西,下次什么时候回来?”水荔扬没有继续上一个话题,而是转了话头,“听说那儿情况也不太好,经常有丧尸袭击。”
“不用担心我,我之前在那边的时候重启了不少工厂,里面的设备都还能用,吃穿用度都有基本保障。”赵方蒴摆手道,“年后我会去西藏,扩建那边的安全区,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