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神经质地反复看微信。的确是没有林嘉一的消息。她主动给男孩发信息：“怎么回事？”对方毫无动静。李韩绮骂自己蠢，为什么不直接打电话？电话拨过去，听筒里提示：“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等她急匆匆赶到沈老师说的家校沟通室，已经有五个人等在这里。
她认识的有林嘉一班主任沈老师，还有之前向李建业走漏风声的钱阿姨——如今是英秀学校执行校长。除这几位之外，还有个大块头男生。他右眼青紫，霜打茄子似的垂着头。李韩绮想，这一定就是被林嘉一揍了的同学。男生身边坐着一位中年男士，中等身材，戴着眼镜，两鬓斑白，看上去不算年轻。
见到李韩绮，中年男士下意识清清嗓子。
女人想跟他打招呼，无奈对方立刻把头一偏，眼睛望向别处。李韩绮觉得很尴尬。
这间“家校沟通室”布置得相当温馨。前后两面墙都被刷成淡黄色，装有书架，上面摆着《如何说，孩子才肯听》之类的家庭教育读物。原木会议长桌上摆有陶瓶，里面插着塑料向日葵。毕竟是“沟通室”，若真到有事需要专门“沟通”的地步，场所越温馨越好。
而林嘉一那部被摔成三瓣的旧手机，就瘫在长桌上。看到这三块残骸，李韩绮明白了。林嘉一没法联系她和辛自然。她猜到冲突一定与手机有关。
钱芳玉校长坐在桌子一端，以主人的姿态微笑着招呼：“嘉一妈妈，请坐。”看态度仿佛与李韩绮不熟。女人没说话，默默坐到林嘉一身边。从她进来到现在，林嘉一只是看了她一眼，嗫嚅着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然后就低头保持沉默。
沈老师开口说：“今天出的这件事，我向双方家长都简单介绍过情况。刚才伟男爸爸先到的，他跟我们也做了一些沟通。”
李韩绮点头：“我真的感到很抱歉。这位同学的医药费都由我来承担。”
其实在通电话的时候，她已经从老师那里知道了被打的同学也有过错。如果这事发生在她自己身上，当然不可能上来就道歉。只是想到林嘉一适应新生活不易，李韩绮觉得，当下最重要的就是尽快平息风波，免得让孩子不好过。
男孩却有些愕然，看了李韩绮一眼，张了张嘴想说话。
李韩绮把手覆在他手上，意思是让她先说：“同学，还有咱们同学的爸爸，不管怎么说，我先向你们郑重道歉。希望你们能原谅嘉一。”
女人说完，转向自家孩子：“跟你同学说对不起。”音量不大，语气却不容置疑。
林嘉一沉默着低下头。这反应，令李韩绮很意外。
“道歉啊。快！”她压低声音催促。
男孩忽然抬起头：“不。”
李韩绮一怔。
孙伟男跳脚：“你他妈说什么！”
孙父也从座位起身，却是对钱校长说：“校长，英秀能允许这样的学生存在吗？”
钱芳玉站起：“伟男爸爸，咱们都别激动。嘉一，你现在知道自己有错吗？”
林嘉一摇头：“我没错。”
孙伟男气得要打人。两个男生原本坐在桌子两侧，孙伟男挥着拳头就要从桌上爬过去打人。李韩绮下意识张开双臂，护在林嘉一面前。
“你干什么！”女人大吼，紧接着才想起，刚才她还巴巴地跟人家道歉呢。
孙父拍着桌子嚷：“你们一家人都不明事理！”
李韩绮心一横，索性大声回应：“我孩子是有错，你儿子现在要打人也不对！”
“好了！二位先冷静一下！”钱校长嗓门比他俩都大。
李韩绮与孙父愤愤对视一眼，各自坐下。孙伟男还气咻咻地站着，被孙父一把拉回座位。
“校长，沈老师，我想说明一下情况。”林嘉一再次开口。
他的语气非常冷静，让李韩绮心里更加惊异。
“我揍孙伟男，是因为他先摔了我的手机，然后让我跪下叫他爹。他说，我叫他爹，他就赔我钱。最让我生气的，第一是我的手机被摔坏，不能用了，其次是他让我叫他‘爹’。”
男孩这几句话说得像绕口令，然而内容已经足够惊悚。
沈老师、钱校长和孙父的脸色都为之一变。他说的都是在男厕里发生的细节，孙伟男当然不会提起，而只会揪着被林嘉一揍的事情不放；而沈老师当时不在场，没有见证冲突全过程，也不可能知道。
李韩绮听着听着，身子逐渐僵硬，右手情不自禁攥紧拳头。别说林嘉一了，现在就连她都想揍孙伟男。她不禁后悔，刚才道歉真是道早了。
“我爸已经去世了。这个旧手机是他留给我的东西，里面存着他以前发给我的微信，语音消息。”林嘉一的声音在发抖，“我一直留着那些消息，有空就拿出来听一听。听到爸爸的声音，我就感觉他好像没有死，还在我身边，关心着我。孙伟男把我爸留给我的声音弄没了，还让我叫他‘爹’。他不仅侮辱我，还侮辱我爸爸。我想到爸爸都死了，居然还要被人羞辱，真是太生气了，没法控制自己，所以就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