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裴老狗欺人太甚!”
确实欺人太甚,但难道他就有什么办法了?邵晋是他的手下,不愿意背叛他而带来了消息,但也只能带来消息。如果他还待在这个位置上,老狗迟早要想别的办法再扶人上来,到时候不过是连带着把邵晋也做掉罢了。
想到这里,他给自己和邵晋都倒上酒,敬了他一杯。
“弟今日以要事告兄,是救了我一命啊!”
他攥拳:“弟是知道为兄的,这些年为着朝廷在外披肝沥胆,从无半句怨言,老狗欺人太甚,在朝中弄权,架空圣上,如今手倒是伸到咱们外军来了。弟是憨厚正直之人,不晓得其中许多弯弯绕绕,这是要害了为兄,又将罪名扣在弟的身上啊!若不是今日弟送信与我,咱们两人的性命都不保了。”
邵晋睁大眼睛,一脸迷茫地看着于世斋:“如今,这可如何是好?”
于世斋装作痛心地摇摇头:“如今说是第五家的天下,可圣上是怎样情状,你我心中都有数。他裴厚之当初想扶植他那便宜儿子不成,如今怕是动了自立的心了,咱们为第五家卖命是受先皇遗泽,为他裴厚之卖命是卖个什么劲?”
“要我说,不若就将此事……坐实!”
狰狞从这京畿尉的脸上一闪而过,随即又变成沉痛,他拍着邵晋的手:“是,这确实是要掉脑袋的事,弟若是有顾虑,兄也不强求,你赶快收拾了行装,逃出此地吧,不然裴老狗知道你不顺从他意思,难免又要下毒手哇。兄就留在这里,挡这一祸……”
眼前的方脸汉子顿时眼中有了泪意:“兄长这是说什么话!如今裴相弄权,逼迫我们兄弟至此,难道是我们对不起他不成?干了!”
两盏酒杯一碰,于世斋饮下这杯酒,胸中一口郁气散去。在他低头的这一个间隙里,邵晋眯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谁要当这个无甚前途的京畿尉!破船上把别人推下去,自己寻个好位置,难道就不淹死吗?他早就有投启王的心,只恨没机会逼这个怂包一把,如今裴厚之送这样一封信来,倒是瞌睡时上了枕头。
一脸憨厚的汉子咧嘴笑了,像是龇出了牙的野狗,嗅着面前的一块腐肉。
但是,他这个好哥哥在的话,投启王是不是会分走他几分功劳呢?
不成啊,不成。
嬴寒山原本预备着打一架的。
虽然裴纪堂用那张修真言宗后衰老的面容假作裴厚之,在其中做了点什么手脚,但她没料到效果能好成这样。京畿尉临阵倒戈,还没和她碰一碰拳头就直接率军来投,给她开了道直通五环的口子。
唯一和预料有点不一样的是,那京畿尉不知道为什么没机会来见她了,他死在倒戈的那个晚上。
他手下的副官是个憨直的北方汉子,满脸泪水地对嬴寒山讲裴相派来的人是如何发现了这件事,如何暗害了他的上峰。
他哭得情真意切,嬴鸦鸦在嬴寒山身后不住地抽动鼻子。
“他身上有血味。”她小声说。
“无所谓。”嬴寒山笑笑,“让他们自己咬去吧。”
带兵压到城下那天是个响晴天,护城河两岸已经生出了胎发一样细软的草,远远望过去一层朦胧的翠色。
这样的天气或许不太适合带兵打仗,而更适合换上轻便的衣服,架着青布马车,和相熟的人一起坐在树荫下看河水上潺潺的银色。
嬴寒山换了新甲,考虑到她其实刀枪不入拿碾子碾二十圈都不带掉渣,无宜给她设计的新甲胄以轻便为主。这一身甲深赭与玄色做底子,上面镶着的甲片却是雪亮亮的银色,好像是什么异兽正在褪去旧身,露出龙的鳞片来。
旗帜也绣了新的,每个队伍都有一份,奔狼旗白门旗护卫左右,拱卫着王旗上新生的龙。
实在是很适合拉出去示威的队伍。
但关于她要不要亲自临阵,去先和城墙上那群人打第一通嘴仗,嬴寒山其实有点犹豫。“不会有什么忠臣抱着小皇帝冲出来哭天喊地,然后啪一声从城头上跳下来的凄美画面吧。”她问身边人。
“咱们的将军里也没有相好的在敌人手里吧,别到时候被刀架着脖子推出来,现场给我演言情剧啊!那种事不要啊!”
嬴鸦鸦看看乌观鹭,乌观鹭看看苌濯,苌濯低着头谁也不看,在掌心变出一朵花又变回去。
殿下偶尔打一些听不懂的机锋怎么了!你们都不许大惊小怪!
越往都城走,路就越好走,大路修得宽敞平整,有些地方甚至不是土路,而是铺上了灰石板。原本应当供贵人们出行时踏的那几步“贱地”,如今承载着马蹄与军队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