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仗结束了。”她说,“回家吧。”
后者只是看着她,没有什么愤怒也没什么怨恨,他回头看向身后的累累血迹,看向仍旧有烟尘的随州城,或许他也在看着更远的某个地方。
在视野的尽头,有一只漂亮的隼张开翅膀,在正泛起白色的天际线上移动。
第五靖笑笑,转回目光,从背后取下玄铁枪斜着竖起,把喉咙对着它压了下去。
有那么一会,大概一刻,或者一刻半,嬴寒山就这么一动不动,看着眼前那个死去的男人站在那里,像是一面已经烧残,却没有坠地的旗子。
第340章 【故人抱剑去】
咯吱。
咯吱,咯吱,咯吱。
嘶。
那玛捧着袋子嗑糖的动作停下了,可怜地抬起头来,图卢和善地站在她背后,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后颈。
“哪一窝的熊仔吃独食呀?”
“唔!唔是我……”
图卢在衣襟上擦了擦手,从那玛手里拿过那袋子糖,并铁石心肠地忽略了后者的眼泪汪汪。
那玛喜欢甜食,在来中原之后干出过拿一个月的军饷买蜜饯并把自己吃成消化不良的傻事,所以图卢一直控制着她吃糖。这次要不是借着高衍的手,她是拿不到这小半袋子松仁糖的。
“等到你的牙烂了,叫那些拿着锤子的中原匠人一个一个给你敲下去,你就知道后悔了。”图卢把糖袋子扎紧,挂在腰上,“每天找我领,早上一颗晚上一颗。”
那玛抽了抽鼻子,央求地抓着她的衣袖,看到自家图卢是真不打算松口之后才缩回手揉揉鼻子。
“能不能活到被锤子敲的时候还不知道呢,活不到还吃不到糖多亏呀……”
这小声的嘟囔无疑被图卢听到了,于是吃糖小熊的脑袋挨了一个栗凿。
图卢带着那袋糖折回骑兵休憩的圈子,战马们围着自己的主人,慢慢挪动着蹄子在这枯萎的大地上找草料吃。
受伤严重的乌骑军战士正在包扎,也有精疲力竭地靠在姐妹的怀里睡着了。焚烧柴草的微甜味在空气中散开,随着蒸腾的烟散向高空。
这里是活着的人们,在更远的地方,那些新支起来的帐篷里,还躺着死去或正在死去的同袍。
图卢摸了摸腰上的口袋,从里面拿出一颗松仁糖,火光透过它半透明的琥珀色,莹莹地照进她的眼睛里。她在手里转着它,好像转着一枚琥珀,试图看清里面包裹着什么不真切的东西。
下一秒,图卢飞快闪身,并回手抓向身后打算捏她后颈的人。
嬴寒山顺着她擒拿的姿势闪开,蛇一样躲过她落下来的手。图卢皱皱眉不再继续,顺便把糖填进嘴里。
“不要从背后靠近我,我看不到是谁就会不知轻重。”她说。
嬴寒山笑笑,不太在意,伸手也分走了袋子里的一颗糖。“她才多大,”她说,“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吃点心能把自己吃吐,你对她太严厉了。”
“她阿妈走得早,我总得好好照顾她。”
嬴寒山含着糖点点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现在乌骑军还有多少能用的?”她问。
“能立刻上马的还有一多半,但都饿着肚子,仗还没打完吗?”图卢顺着她的眼光望过去。
“嗯,快了。”嬴寒山好像想继续说什么,那话被她压在喉咙里。
“快了。”
又快要下雪了。
伐倒的树被拖到一边,作为预备燃料的同时也用来挡风,可北风锲而不舍地往里钻,在枝丫的缝隙里发出些尖锐的鸣响。躲在帐篷内的擎云营听着这尖啸,就睡不好觉。
“我老听着有人喊我。”有个士兵低声说,“是和我一伍的阿川,他还被丢在州城外,我那时候没来得及把他拾回来。他是不是找回来了,让我出去扶一把他?”
身边的队友就拿起斗篷狠狠地蒙住他的头,用力拍几下。
“醒醒,醒醒,你是魇着了。那小子都砍成三块了,哪一块能爬回来?你是饿狠了,把风吹树的声音听差了。”
被蒙着头打的那个不作声了,底下传来很轻的一声呜咽。
他确实太饿了。
整个擎云营都饿着肚子。粮草在几天之前就近乎于耗尽。
一开始他们还能打打在枯草间乱窜的兔子,或者夜里飞来飞去的猫头鹰。那鸟儿的肉极少,吃起来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味。守在汤锅前的士兵嘀嘀咕咕,有好事者就开始讲起鬼故事来。
“我有个同乡,在饥荒的时候吃过死人肉。”他说,“他说死人肉嚼起来硬邦邦的,就是这样一股酸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