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营中军粮如何?”
事情倒也没到需要动肝火的程度。
从州的粮不是突然没的,只是原本能稳定采买的大头突然没声了,总体到不了断粮的程度。
秋收后营中的军粮倒是不缺,但是喂马的豆粕存量不多。这东西主要是竞州和从州种,如今竞州从州都不好买,再找就只能找南方了。
多新鲜嘿,和南方打仗,找南方买粮。
战马平时混着粮食和草料吃还行,真打起来必须加豆料,骑兵的战斗力一大半挂在马上,饲料出问题整个战斗集团的实力就会下滑。
第五靖叠着手盯着桌边的灯思索了一阵,最后发现确实只能走这条有些荒唐的路。
“从臧州买粮吧,”他说,“一次预备够,这场仗打不到开春。”
“诺,随州有贩马人,纠集几支商队,用他们的名头购入,应当不会有问题。”
话是这么说了,胃疼还是胃疼的,他第五靖几时打过这么不富裕的仗,袖子都挽起来了临节骨眼上粮草掉链子。
他闭了闭眼,把胸中的一口郁气叹出来,安慰自己民变终究不可能持续一冬,从州大概很快就会恢复正常。再睁眼时看到黎鸣铗仰起脸上前一步。
“殿下,”这小少年说,“秦将军有事要奏。”
第五靖这才想起来被他刚刚那一挥手打断的话,示意秦昼但说无妨。帐篷内略略安静了几秒,秦昼斟酌着的声音响起来。
“殿下。”他说,“从州不是民变,而是已经军变了。”
……
草叶开始转为黄色,庭院中那几棵枫树却不是赤红,而是胭脂一样的粉色,像是少女的两颊。
仆人们来来回回,将行李搬上马车。随行的男女仆从已经点过名册,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走的时候就有点骄傲的神气,不在名册上的难免灰头土脸,回过头看着那些幸运儿时,少不得暗啐一口。
“且看吧,这群得了主子青眼的狗儿,一看就不像个有福的,指不定走到半路上就让那些乱匪抓了去……”
这话还没说完就被身边人捂住嘴。
“不要命了你!他们被乱匪抓了去,主子呢?让人听到你诅咒殿下,剥了你的皮拔了你的舌头!”
被捂嘴的那个立马不作声了,胆战心惊地望望身边,赶快低下头去。可低着低着头,又免不了嫉恨地再望一眼周遭。
从州民变,虽说应当是影响不了王府,但谁不想跟着主子去京畿过好日子呢?偏他们得了这个好!呸!不知道在主人面前进了什么谗卖了什么巧!
这一点点腹诽是传不到贵人们耳朵里的。
侍儿们端上雪一样白皙清透的瓷盘,底下铺着新打的碎冰,上面的酥山上细细摆着切好的瓜果和葡萄。
两位小世子吃了几口就抢下上面用果皮雕出来的花去玩了,第五翳斜倚在案旁,并没怎么动放在酥山边上的勺子。
他好像大病初愈一样,穿着松散的大袖罗衫,领口斜斜敞着,不像藩王,像是竹林里狂饮烂醉的隐士。一片一片的红叶从头顶打着旋落下,挂在他的肩上发上。
一件大氅唰地就砸在他身上,第五翳笑起来,并不怎么躲,一身红叶被银青色的大氅砸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裴清秋抱着手炉,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你……穿,穿成这个样子,又,又病……”
“是,阿秋体贴,我知错了。”他坐起来,看着她有些忧心似地坐在她身边。抱着手炉的手反而比他更冷一点,第五翳攥着她的手,那一对望不清楚神色的眼对着她:“行李都收拾好了吗?”
“嗯。你,你……”她迟疑地说,“你真要……走?”
第五翳笑笑,又仰回去了:“阿秋要去京畿,我怎么能留在这里呢?”
那些柔顺的,规行矩步的妇人们要是听到丈夫这样说,或许会掩口微笑起来。看看他心中多么有我的分量呀,他久不回京了,却为着我在路上孤单陪我。裴清秋却垂了眼,笑也不曾笑一下。
“那,那……”她说话急起来,卡得就更厉害,第五翳捋一捋她的手背,把掌心翻过来。她就在他手心里写,一边写一边说,话总算流畅了,“那你,去了京畿,这里的兵,兵怎么办?”
“有岳丈大人在,”他说,“必不会出事的。”
裴清秋的眉头蹙着,她担心的就是这件事。第五翳的身份回京是危险的,原本他在封地上,朝廷忌惮着地方有变,还不敢拿他怎样,如今他离开封地去京畿,就是鱼肉上了案板,给他一杯毒酒他也是挣扎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