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不必在意,”她轻轻地把那竹简抛出去,“称王本就是一个玩笑。”
哗啦,竹简掉落在地,嬴寒山走过去,把最上面那一支翻开,手指压上第一个字。
“启。”她说,“是个好字。”
冥冥之中高居于青天之上的某种力量,送给了这个新生王朝第一个谶语。
称号定下了,第二件事就是加冕时的礼服。
淡河的天热得很快,前几天夜里地上还一片薄且冷的雾,这几天的天气就已经开始蒸人。
冕服做起来复杂,拖的时间就久,什么时间完工,完工之后穿身上会不会捂着自家殿下,这事都得细细计议。
衣服上绣什么花纹,冕旒是上八条还是十二条,这事也有得嘴仗要打。
嬴寒山试图说服大家不必花冤枉钱,她身上的弱水衣幻化一下就能直接当礼服用,被嬴鸦鸦吐槽了“阿姊你的弱水衣只有一件吧你以后要每天都穿着冕服吗”才讪讪作罢。
在淡河这群绣娘绣郎从形制到花纹打了足足七天之后,量体裁衣终于紧锣密鼓地开始。
礼服选黑红地子,两肩绣龙虎纹,冕旒是用赤玉珠杂金珠串的,考虑到以后还有戴十二旒冕的时候,这次做出来的还是八旒。
侍从把这沉重华贵的器物呈上来,等着它的主人给出修改意见。
苌濯托起那冕帮她试大小,他稍稍矮嬴寒山几寸,她需要微俯身才能让他为自己戴上。
眼前的青年身上是新制的礼服,淡紫色,很难穿的颜色,却极衬他肤色。
两袖上缠绕的鹤羽与瑞兽纹在日光下一闪一闪,衬得苌濯好像身穿羽衣还未完全化人的异鸟。
嬴寒山低头看他的袖子,突然悄悄笑起来。苌濯手上不停,替她理好系带,拨正冕旒:“怎么了吗?濯有何失态让寒山笑起来了?”
“没有,”嬴寒山说,“只是觉得你好像一只衔着红花的大鸟一样,好可爱。”
苌濯的手停了停,他也笑起来,双手蹭过系在她颊侧的系带,从指尖转到指腹,再到指背和手背,他用这两只手仔细地描过一次她的脸颊轮廓后,突然抬起手,摸了摸她冕下露出的一点头发。
“怎么了?”这次轮到嬴寒山问了。
“不知道,”苌濯说,“只是记得寒山好像很喜欢这样摸人发顶,像是对稚子一样,濯也不记得寒山有没有这样摸过我的头发。”
确实不记得了,不过这有什么要紧?嬴寒山困惑地看着他又正了正那冕,对她微笑:“寒山这样对待过太多人了,濯并不是独一。如今借职责僭越,能这样为寒山整发一次,濯也算是独一了。”
这么说着,他慢慢收敛了微笑,向后退两步,缄默地合手对着嬴寒山拜下去——
——我的君主,爱人,同道之人与救我之人,自今日之前不可计数的漫长时日,自今日之后不可计数的漫长时日,你都是我的独一。
——而我永远渴盼着你眼中的独一。
一套流程走下来,真正加冕的仪式已经快要拖到立夏,险些就要和海石花林孖的婚事一起办。
定下的加冕焚稿祭天的那天是个响晴天,从淡河府到搭起来的台子上一路万里无云,天澄澈得好像白门湾的海被翻了上去。
淡河大大小小的官吏都到了,升职了的人穿着新衣——以乌观鹭和嬴鸦鸦为例,两人都升到了刺史。原本嬴鸦鸦这个刺史的位置应该给陈恪,但陈恪坚决地拒绝了。有些事情想不开就是想不开,他能被说服,但没法走出。
苌濯穿着国相的礼服,那件紫衣在日光下真像是一件云气缭绕的羽衣。站在锦尘障后的百姓拼命探头,在看到苌濯之后就开始窃窃私语,
——咱们大将军确实是有些天命在身上的,你没听说哇,其实咱们苌军师也不是人来着。他是衔着天上白花的白泽,看大将军降世之后才跟着投了人身,不然为何这样秀美睿智,又这样忠心耿耿地待大将军?
——是也,当初大将军来淡河城的时候,身后就跟着一只白泽,我嬢嬢看见的!
——去你的!你嬢嬢认识什么白泽,她老人家瞎了七八年了!当初跟着大将军的明明是咱嬴长史!是个小神仙鸟变成的小童子!
那些窃窃私语声升起来,逐渐与吹拂的暖风融合,又弥散在护卫披甲的碰撞声中。白鳞军的重步兵皆备银甲,持铁枪,两条银色游龙一样拱卫在路边锦尘障后,等待着那位新的君主经过。
尘障里的地面是新铺过的,撒好了黄土盖上白石板,再铺上漂亮的地毯,在这华美而庄严的路上,谁踏上去都会心绪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