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吧,”鱼其微说,“我也不为难你,但是老师一定要我给她一个交代,你的话是真是假我不知道,只能验一验。”
她把那一小盘竹篾片拖了过来,篾片的头切得很尖,整个尖端是又薄又锐的三角形。
“这里有十片篾子,你有十根手指。”
“我把它们插进你指甲,从一到十,如果到十的时候你不改口,那我就相信你是没什么好改的。”
她眉眼弯弯地抬头,注视着对面那双惊恐的眼睛:“不要怕,我把它修得很薄,流不出多少血,等到插完了,我替你拔出来,把指甲染成红色,就看不到了。”
你不能!眼前的女官尖叫起来,手指拼命地在她掌心里扭:“我要见乌刺史!你不能这么对我!我什么也没做!不行!”
鱼其微看起来颀长秀美,但手上力气极大,她就冷眼看着她闹,一只手还按着她的手背,甚至分出手擦了擦上面的花汁。
“我能呀,怎么不能,你要看看我怎么做吗?”她轻声问,“我没有官名,只是恩师的学生,就算我对你做什么,你又能拿我怎样呢?你手上一点伤也没有,你拿什么控诉我呢?”
那个女官睁大了眼睛,两行泪顺着眼角落下去。
“你不能这么对我,我家里一定会找你……你这么心狠要遭报应的……你听到没有!你要遭报应的!”
鱼其微突然抓住她的手指向后一折,哭声就被尖叫打断。
“当初是谁从家里逃出来的?”她站了起来,“是谁发誓从此就是恩师的女儿,再不受父兄摆布的?走了老师的门路拿了如今的前途,你还回过头去觉得他们会帮你?”
“我有什么心狠的,心狠的是你!易尚至今还没有埋哪,就是因为你不肯说实话!”
鱼其微坐回去,长长地一舒气,脸上的表情又变成微笑了:“也是,说不定你说的就是实话呢……总之,试一试我能不能吧?”
她摸了一片篾片,用手仔细地蹭了蹭上面的毛刺。尖尖的篾片尖从沾着红色的食指指甲缝里滑进去,顶在指甲底和指尖相接的一小片皮肉上。
细小的,尖锐的疼痛就从那一点连接处升起,越来越明晰,越来越尖锐。女官惊恐地盯着那片篾片,在皮肉被拨开的“啵”声响起之前,她终于崩溃地尖叫起来。
“你不要!……我说了!她和我说了!她说他们可能要害我们!要我别上山!”
那只手指胡乱蜷起来,啪地挣断了篾片,鱼其微这次没用力,由着她把手缩回去,哭着含住刺了一下的那片指甲。
皂色衣衫的少女叹了口气,从篾片底下摸出一张纸来。
“从头说吧,说完画押。”
“真不想认你是我母亲的学生啊。”
嬴寒山动手了。
以往淡河的臧州的这些不在她手底下的文官都觉得她是只老虎,金眼睛的,丈余长的,食人饮血的虎。
她凶悍,危险,独断,但毕竟只是老虎。她能吃下十个人,难道能吃下一百个人?她能惊退一群乡汉,难道能惊退一队铁甲?
但如今,他们知道了,她不是虎,她是眠在山中的龙。
当她突然醒过来时,整个山脉都要倾塌崩裂,以往站在平地上谈论她的人低下头去,突然发现脚下的地面是她的脊背。
人是可以与虎战斗的,但人如何与山峦战斗呢?
整个人事换血完全绕过了裴纪堂手下的文官,乌骑军压阵,嬴寒山的亲兵护卫上任,她本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淡河去了臧州。不到十天整个浮泉周围的县都换了血,之前有瞒报误报错报矿产的同样一个不留,士兵们不听任何道理,她们只说一句汉话。
“你的职位没了,官印在哪?不走就死。”
一种隐秘的恐惧缓慢地扩散开。
那些抱着书卷簪着笔的人们不再提“嬴寒山”这个名字,他们甚至不再说“大将军”“嬴大将军”,她变成一个微妙的眼神,变成一句含糊的“那一位”,在絮絮的低语和目光交换中,他们用隐语描述着嬴寒山。
要变天啦,他们说,是要变天了,刺史怎么还不回来呢?
那一位哪里是要查案啊,那一位要做什么难道你我不清楚吗?今天只是臧州,她派兵就把所有人撸成了白板,明天又是哪里?是淡河吗?是沉州吗?是你我吗?
不能再等了!
阴云笼罩着将要开春的天,在这蝇群一样蒸腾的流言里,一位母亲怀抱着结案的文书扶棺向远处走去。
无数目光黏在她的身后,窃窃私语声虫爬般缠住她的脚踝,她俯下身,伏在乌漆的棺材上,像是母亲对着风寒的小女儿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