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顺着嬴寒山的后背落在石头上,又从光滑的石面落进地里,晕起一圈一圈的暗紫色,在闭上眼睛失去意识前,嬴寒山嗅到熟悉的香水味。
【你回来啦……怎么了?!怎么回事孩子?你怎么全身都是血?谁做的?谁欺负你了?】
“……我把他们杀了……”
【……好哦,好哦……】
有一只手轻轻地梳理着嬴寒山的头发,那香水味里混合着淡淡的洗衣液味。家里的洗衣液从不换牌子,床单,被罩,睡衣,全都是这个味道……
她觉得自己被谁抱在怀里,那个人像晃婴儿一样轻轻晃着自己,低下头来把额头贴在自己额头上。嬴寒山用力睁开眼睛,女人贴得很近的脸模糊不清。
曾经有过这样的场景吗?她问自己。
有过,在很小的时候,自己因为高烧引发的痉挛而时梦时醒,那时候妈妈就这么伏在床边,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脸,把额头贴在她的额头上,用冰过的毛巾擦拭她的手。
直到天亮她醒过来的时候,妈妈还像是木偶人一样伏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嬴寒山从未怀疑过她爱自己。
就像她从未认为自己恨她。
妈妈爱啊,妈妈怎会不爱自己?那些爱像是黑色的潮水一样涌上来,海潮的声音是尖锐的哭泣和请求。
不要丢下妈妈。她说。
为什么你不开心,为什么妈妈做了这么多你还不开心?难道我是个失败的妈妈吗?她说。
没有你的话,妈妈会死的。
你不要不接电话,你不要去别的地方,你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你为什么不回家?你不要妈妈了吗?你为什么不回家!说啊!
嬴寒山觉得自己在下沉,这些昔日的记忆像是沥青里的气泡一样涌上来,在耳边破裂。
妈妈。
她喃喃着。
我累了,我好痛,我想逃走,我想救你。
我一路走来,救了那么多人,为什么不能救你呢?
那些涌上来的黑色好像稍微淡了一点,头顶有一片雾蒙蒙的光落下,在这昏暗不清的光里,她看到妈妈的脸。
【你很棒了哦,寒山。】她说,【已经做了这么多事情了,妈妈想不到你居然可以这么厉害。】
她的话有点含糊,好像在咀嚼什么东西,嬴寒山半睁着眼睛,看着她。
“妈妈,我好累,我过得不开心,我一直很痛苦。”
那张脸安静了几秒钟,她直了直脖子,好像把什么咽下去了。
【不开心也没关系,太累了也没关系,你身上的担子太重了,你一直这么坚强地撑着真的很了不起。不开心就来找妈妈,受了委屈就告诉妈妈……】
她又低下头,嬴寒山听到清脆的撕裂声,有点像是把肌肉从骨头上撕下来的声响。以及一连串有些费力的,好像在吃未熟牛排的咀嚼声。
“我不想救你了,妈妈。”
然后,她看到妈妈笑了。
【妈妈不需要救,妈妈是自由的,寒山也是。妈妈是为了保护寒山才在这里的……】
嬴寒山闭了一会眼睛,她长长叹出一口气,这口气是温暖的,有实体的。
她感觉得到自己在呕血,因为胸腔已经快被吃空了。
“师尊,”她仰头看着这个一面温柔地抱着自己,一面撕咬着自己的女人,“你知道吗……”
“我妈叫我小寒,不叫寒山。”
栾浊雨的脸上沾满血,她伸出手,轻轻擦了擦嬴寒山的眼角。
“不对,”她说,“你是我的女儿,我一直叫你寒山。”
“过去,以后,活着,死去……”
“你都是我的女儿寒山。”
她咬住嬴寒山的喉咙,清脆地撕裂了它。
……
喔,现在我是死透了吧,嬴寒山想。
在被咬断喉咙窒息的几分钟黑暗之后,她又看到了那扇木门,它虚掩着,上面满是去不掉的肮脏小广告,没撕干净的福字变成了灰黄色。
手机在她的口袋里一直响,上面有十来个未接电话。
她推开门,走进去,这一次场景没有突然切换到胶带封窗的厨房。眼前是窄小的客厅,厨房门在左手,卫生间在右手,一直向前走,就是卧室的门。
午后的阳光昏黄暧昧,从窗帘后面露出来一点,嬴寒山站在客厅里,一时间有点不知道干什么。
她什么都可以干,她熟悉这里的每一样东西,因为她在这里度过了几十年的时间,这就是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