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鱼召南能联系拉拢的,都是她的学生啊。
一旦乌观鹭能够起势,这些同门会立刻形成一个庞大的集团,利益关联,相互扶持。而这个集团的首领——一定不是乌观鹭,而是她们的恩师。
鱼召南不承认自己有恶意,她一个土埋半截的人能有什么恶意呢?
案牍劳形已经给她留下了沉疴,她最多再活五年,十年,等到眼前这位女官壮年的时候,黄土早就埋到她的头顶了,一个死人怎么可能去抢夺指挥权呢?
可她有孩子。
姓鱼的孩子,她苦心培养出来的,聪明而野心勃勃的孩子。
他们不至于想要取而代之,但他们会分一杯又一杯羹,把鱼家喂成裴叶那样的大族。
这只是一个母亲的狡猾,不幸被看穿。
乌观鹭喝着茶,目光投向远处。
她不能承受失败,比失败更不能承受巨大的隐患。在来之前她心里就有了一点计量,鱼家的事情太复杂了,她甚至不知道这一次铩羽而归和绑上一个团结却不以她马首是瞻的集团哪一个更糟糕一点。
日光在移动了,她想,自己或许应该走了。
鱼召南轻轻叹了口气,她的目光也投出去,指向院中那些读书的少男少女们。
“那都是我的子侄辈。”她爱怜地说。
“足见家风。”乌观鹭客气地回。
“臧州久战,他们随我流离许久,我有不少子侄的父母都已经不在人世,我能做的,也只有代他们的父母好好看顾他们。”
乌观鹭喝了一口茶,没咽。
“其中不少也已经到了冠年。”
乌观鹭又喝了一口茶,也没咽。
“我想,你……”
乌观鹭突然放下茶杯,觉得自己被水噎着了!
第255章 天漏线索
鱼召南带着有点微妙的笑容,对乌观鹭轻轻眨了眨眼睛。
“……小女虽然愚笨,也不至于到了拜师的话还没提出来,就把老师吓成这样的地步?”
小什么女?老什么师?
乌观鹭把那一口塞住喉咙的水吞下去,缓慢地回过味来。
这人演我。
鱼召南是不管她的心情和喉咙里那口水了,她对着等在廊下的侍女招招手,打了个手势,她们就噔噔噔地跑走,又噔噔噔地跑回来,请来了一位女郎。
她并不比乌观鹭年幼很多,看着是刚刚及笄的年龄,很白净,穿着一件雪青色的小衫,头上也没有珠翠,只是簪了两朵白兰花。少女的眼神和母亲一碰,立刻上前来对乌观鹭行了礼,退到一边等下一步安排。
“这是我女儿鱼其微,今年刚刚行过笄礼,取字晏弘。”她轻轻推了推少女的后背,让她向前一点站,“这孩子不聪明,个性温吞,言语又少,我逐渐上了年纪,有心想要好好教导她,但身体已经不足以支撑了。”
“原本她及笄前,我就想为她寻一位好老师。但是实在是突逢战乱,没能顾及,如今主事来到这里,我想实在是冥冥之中的定数。”
“如果乌主事不嫌弃,我希望其微能拜您为师。”
那少女微微低着头,仍旧不说话,只是静默地等着老师的首肯。
乌观鹭彻底明白了,两手准备,或许还不止两手。有人说围棋国手行棋,落一子可算到三子后,从她进门时那些学生们走过开始,鱼召南就开始行棋了。
不聪明?别信。
个性温吞?别信。
这一定是一子一女里鱼召南更中意的那个孩子,在她刚好能够凫水的时刻把她投入江河。
那一串的介绍几乎是在明谋了,这个孩子温顺听话,不会忤逆老师,十五六岁的年纪半大不大,既不会让老师接手就当妈,又确实能让乌观鹭参与到她的人格塑造里。
在未来的某一天,即使鱼召南去世,鱼其微成为新的家主,她也永远是乌观鹭的学生。
师生关系在立场上微妙如政治盟友,礼法上坚固如母子。她背叛自己的老师,就是自断后路。
乌观鹭轻轻叹了口气,失笑。鱼召南稍微等了一会,抛出最后一根橄榄枝。
“如果主事愿意收下她,我希望您能为她在将军面前稍微说说情,其微虽然天资不高,但识字与算法这些不用灵气的东西还是能做的,不论是跟从您,或者是跟从将军做一个小吏,都能长长她的眼界。”
“希望她能有这个运气。”
鱼召南把女儿交了出去。
从军为官肯定不可能再在家中久居,这一声应下鱼其微就正式踏入仕途,也正式离开了母亲。
从此之后她就要依靠自己的老师来接触沉州军的人,分享她在军中的人脉,听从她的安排。鱼召南已经翻开了最后的底牌,并等待着另一边的出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