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东西便罢了,骂两句,推搡两下,谑笑几句都是常见的,谁家贵人这么客客气气地和行商说话?
“不知你来此处是为何?”他问。
“回贵人的话。”对方态度和蔼,他也就大起了胆子。“听闻嬴大将军将要嫁妹,正在置办妆奁,故而携宝货至此。”
?
不知道为什么,他刚说完这话,就觉得对面那位贵人的表情咔嚓一声裂了。
在辛十二反应过来为什么裂之前,贵人飞快地用手一抹脸,把这个裂的表情强行拼回去。动作之迅捷,好像刚刚那个表情根本没出现在这张冠玉似的脸上一样。
“竟有此事?”他仍旧和蔼地说,“我未曾听闻。”
“是也,”这商人眨眨眼,又眨眨眼,心说自己莫不是没睡醒,“臧沉两州,豪门贵胄,都向那位嬴女郎发去了求娶的信函。回函说将要择优觅一佳婿呢。既有这风声,妆奁总要制备完全,鄙号颇有几件称得上稀世的宝物……”
这么说着,辛十二又感慨起来。
“要说这嬴女郎,莫说是臧沉两州这些贵胄,要我说就是配京畿中的大族也使得!这个年岁,有权有钱哪里有有兵重要,有权的今日有明日无,有钱的早就黄土里埋骨……哎,哎,也不知道是谁有这样的好运气……”
他感慨着感慨着,抬眼一看,对面那位贵人的表情又裂开了。
“你说的这个赢女郎,”他伸手抹了一下脸,又抹了一下脸,死活没把自己裂开的表情拼回去,“究竟是嬴寒山,还是嬴鸦鸦?”
“……”
“……”
“……?”
辛十二瞠目结舌地盯着问出这个问题的贵人,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被盯得久了,那位贵人好像有点挂不住,一甩袖子掉头就走,走得步履不稳腰上玉佩都开始叮叮当当。
正巧拿丹朱的那城门吏折返,一见他立刻肃立:“裴刺史!您怎得至此?”
啊?
意识到自己刚刚和什么大人物讲过话的辛十二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刺史一脸悲愤地扭过头,盯着城门吏看。
“寒山何在!”他置气一样说。
城门吏比比划划地给刺史讲大将军巡城去了,留下辛十二站在马车边傻眼。坏了坏了坏了,他想,别再是有什么误会吧。
虽然没听说这位刺史和那位大将军有些什么,但仔细一想两人年龄相仿,又是微末相识,如今的职位也对等,有几分情愫也说不定?自己刚刚的话说得不清不楚,要是他误会了那位大将军招亲引了什么麻烦可怎么是好。
于是,热心的辛十二踮起脚尖来,拼命地向着裴刺史挥手:“刺史——贵人!”
“不是嬴大将军——是嬴——小女郎——小女郎招亲——”
应该没问题了吧,刺史应该是宽心了,不然他回头看他的样子,怎么像是要喜极而泣了一样呢。
淡河,好潮,潮得滴水,潮得坐着不动就会长蘑菇。
嬴寒山刚回府衙就看到一个巨型蘑菇。
裴纪堂坐在重新粉过墙的书房里,整个人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蘑菇气质,具体来说就是想找个阴暗无光的地方,刨点土把自己埋了。
谁招他了这是。
嬴寒山不敢说话,嬴寒山努力降低存在感,嬴寒山真的很后悔自己把茶叶存在他书房里。
她猫悄地绕过正在假装菌类思考人生的裴纪堂,扒拉他书柜想找自己那半盒子茶叶,一回头冷不防看到这人平移到自己身后,面带阴影活似回头杀。
吓得她反手就把他按书架上了。
“……”
“……”
“不是,老板,你不要突然在我身后冒出来,”嬴寒山讪讪地松了手,“我脑子跟不上手,容易应激。”
裴纪堂没说话,他默默地退了两步,整理发冠,整理衣服,整理袖子,然后抬起头,一言不发地望着嬴寒山。
很难说这个表情该用什么词语形容,嬴寒山满脑子“哀怨”,又觉得这个表情出现在年不过而立执掌两州的某位刺史脸上有点让人恶寒。
在嬴寒山被看得飞身上粱蹿出窗外之前,裴纪堂终于开口了。
“你,你将为鸦鸦议嫁,为何……为何隐瞒于我?”
诶?
他说议嫁嬴寒山先懵了,想了一阵子才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个事。也不怪她反应得慢,嬴鸦鸦的回信里半分没提结婚的事情,只说预备着挑选青年才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