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早已准备好东西的军吏开始发放白布,不大,细长的一条,捆扎在手臂或者额头上都很合适。军士们沉默地接过它,有人嘴角颤抖,但没有人哭泣。
李烝双手递上白布,她把它缠上自己的小臂,振臂高呼:“今日得报,贼正在此关中!必以贼子之血赤此缚,以奠乡老!”
“必以贼子之血赤此缚,以奠乡老!”海潮一般的声音呼啸而起。
“为将军陷阵!”
在这样沸腾的呼啸中,嬴寒山头脑里的声音冷得像是一层薄冰。
“宿主此刻并不像是表现的那样愤怒。”系统说,“篇幅不长但技巧性的演说。”
“制造道德高地,共情,煽动,我以为你不会这种东西。”
“你觉得我不愤怒吗。”嬴寒山漠然地回。
“愤怒到了极点的人只会像是口哑者一样啊啊地喊叫,”它说,“你没有‘那么’愤怒,你已经把它反刍成为你的素材,你推动棋子的手杖。系统没有责备你的意思,系统在夸奖你。”
“你做得很好,宿主。即使你无知无觉,你仍旧走到这一步。
哀兵必胜,但前提是对方要出来打。
沉州军到城墙外来了两天,叫阵也叫了两天,里面死活不应。其实叫阵也骂不出什么东西来,骂第五煜的爹不行,僭越,骂第五煜的祖宗不行,大不敬,骂第五煜烧杀抢掠不行,给自家人伤口上撒盐,骂到最后嬴寒山开始认真思考能不能骂他是狐狸精。
狐狸精还是算了。
在兵临城下的第三天,叫阵的士兵没有出现,另一个人取代了他的位置。
苌濯打峋阳王时穿的那身甲没有带来,他也不愿意穿别人的甲,于是一身浅色衣袍就去了阵前。随着这淡色衣衫的军师走出人群,一切都短暂地失去了颜色。
同阵的,敌阵的,高处的,低处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张面孔上,仿佛有一轮模糊不清的月从水底升起,月上开满细微的花苞,每一朵花中都睁开蓝色的眼睛。
注视他的人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不知道自己脑海中浮起的幻觉是什么,意志坚强的能在几秒钟内挣脱,意志不坚又不幸太过倒霉的,便一头从城墙上栽下来。
啪!不知道哪个倒霉蛋一头歪过城墙的空缺,直直坠落,在墙下脑袋开花。炸裂的鲜红色打破幻境,所有人都悚然回神,而苌濯仍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城下何人!”回过神来的城上守官扶了扶头上发冠,厉声高喝。或许他应该像是之前那样保持沉默,任由城下叫阵。但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太古怪了,惧意打乱了他的阵脚,再者已经有一个士兵莫名其妙掉下城墙摔死,这时候若是还一言不发,实在是有些灭守城军队的气势。
“讨逆平叛大将军麾下,军师祭酒苌濯。”苌濯答。
他声音不高,所有人却听得分明,好像有无数细微的脉络深埋于地下,将他的声音传递到四面八方。
寂静持续了三秒钟,城墙上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我道你是何人!”那军官指着苌濯,高声喊道,“你不是那个女将的男宠么?”
话音还未落下,苌濯身边的士兵便愤怒地拔出了刀,弓箭张开,箭头指向高处,一时间周围充满了咬牙切齿的咯咯声。
苌濯性格冷淡,但温和有礼,对待下层兵士与对待身份贵重者并没有差别,军中的军士都对这寡言的军师有几分好感,更何况他是大将军最信重之人!他们怎么敢拿佞幸侮辱他!
在这一片燃烧的怒火里,被侮辱的正主却表情古怪地歪了歪头。
不许笑。嬴寒山说。
几秒钟前她用以血化生强行连接上了心脏里那个信标,与苌濯的意识短暂联通。
连上去的第一刻嬴寒山感觉到的不是被侮辱的愤怒,反而好像,似乎……他怎么好像有点想笑?
“不许笑,他们骂你呢。”
“嗯,听寒山的,不笑。”苌濯在意识里回。
原本嬴寒山让他上去只是为了给城墙上放一个SANCHECK,没想到城墙上的人一问他一答能引出这么恶毒一句对骂来。
上面的是军官,是粗人,骂起人来往下三路走,苌濯肯定不是对手。即使是对手,他一个军师祭酒和小军官对骂也并不对档。
但要是这时候离开,难免输阵。
“你也骂他。”嬴寒山说。
“我……不会骂人,怎样骂人?”
嬴寒山沉默一阵,她也不知道秀才怎么和兵对骂,这样一来一往交谈的时间里,城墙上的笑声更大,有人对着苌濯指指点点,显然是想说他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