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罚完之后就没有人敢效仿她了,”她看着周政的眼睛:“她在替更多藏在军中的女子试我,试大将军放过了我,我能不能放过更多个我,如果她被重罚,那些我就会永远沉默。”
那就不罚?周政想,有了错却不罚是对的吗?
“不罚的话,冒籍的事情可能被鼓励。以后会有更多孩子因为各种原因被买来,被当做替身送上战场。人牙吸他们的血,吃他们的膏脂,拿人命当赚钱的手段。”
周政很快地卡住其中一个漏洞:“买卖人的,该杀,那就抓住全部杀掉。”
何翠子看着他,淡淡地笑了。
“说得对。但是,没有人牙,那些该被养大的孩子就会在一出生被溺杀,父母连养大他们的希望都不会有。”
“……”
“那就不许溺杀婴儿,不许丢弃婴儿,不许……”周政这次的声音弱了很多。
“不许,又该怎么养大呢?”
人间好乱,人间就是一团乱麻。灾年饿死一村一村的人,战火烧过一片一片的土地,大地喂不饱百姓,喂不饱的那些人好像活该去死。
让骨肉分离的人牙是可恨的,如同那个姓乌的官员那个道士一样拐走好人家儿女的人百死不偿,杀掉自己孩子的父母也是可恨的,可他们到底为什么要杀死孩子?
那些不被卖出去养不活的孩子死去是对的,还是活下来是对的?谁能问一问还是婴儿的他们到底是想活还是想死?
这世上又为什么要有不被卖掉就养不活的孩子,不被溺死就要连累全家饿死的孩子?
周政感到让他混乱的痛苦,这个问题好像不是杀掉谁,斩断哪部分的恶就能解决的。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黑与白之间平白地出现了虚空?
盘膝坐下的剑修用手拽着头发,他又想起了这个他想不明白的问题。嬴寒山耐心地看着他的脸,直到他近乎可怜地抬头望向她。
“我不知道。”
这个问题只是无数问题中的一个,无数问题日夜纠葛着他,獬豸只判断对错,但如果它的角顶不上任何一方,就会折断。
“那我换一个问题吧。”嬴寒山说。
“时至今日,你还觉得我这个魔修,应该去死吗?”
如果有人将终结这乱世,将终结这环环相扣的恶,你还觉得那个人应该去死吗?
第215章 正是在下
周政垂着头,好像脖子被折断了,他一言不发地望着自己的剑,半晌突然抬头。
“你不死的话,所有事就都能解决了对吧!”
“对你个头!”
嬴寒山干脆利落地给周政头上来了一下子。剑修敏锐地按剑闪身,闪到一半又闪回去迎上这一下子:“长辈打的,不能躲。”
嬴寒山在心里骂了个脏字,心说这小王八蛋没有一点慧根。
“这世界上不是只有是或者不是两个选项,”她收回手,“周政,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有可能我活着没有任何作用,有可能情况更糟。就像有可能我死了也一样。”
“所有事情都是环环相扣,好坏互溶,起因和结果中间隔着十万八千里的过程,导致最初和最末全不相似。”
“所以没有绝对的‘魔修是毒树’这个概念,你也不能拿现在的人和未来的人比较。现在的我在保护百姓,我就不是恶,未来的我做出什么错事,我就不是善,人在善恶间变动,事物也在善恶间变动,以未来的恶审判现在的善是错误的,能明白吗?”
周政认真地点了点头:“不明白。”
“……”
不生气不生气气死老娘谁得意……
“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他望着嬴寒山的眼睛,眼底澄澈如溪,“但我不能明白。”
“剑要么斩,要么不斩,没有第三种选择。”
“你要么死,要么不死,也没有先不死后死这个选择。”
嬴寒山平复了呼吸,也盘膝坐正,对着眼前这个少年剑修:“那我是死还是不死?”
他眼底的光芒颤动着,嬴寒山在那里面看到自己,她感觉到苌濯在自己的手腕上爬行,好像下一秒就将要暴起撕掉周政的头颅。
“我不知道谁是对的,所以现在我听我自己的。你现在做的事,无论如何也引不向让生灵毁灭的结局。”他说,“所以你不死。”
一声长出气,苌濯唰地从她手腕上卷去她的芥子袋里,又唰地从芥子袋里卷出来,化为人形,平心静气地在嬴寒山身边坐下。
“你也不用死。”这美人面的军师和善地对周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