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是没有别的敞亮的,好的地方,这里多么晦气呢!”他们说。
“挺好的,”嬴鸦鸦不为所动,“他死在这,是我阿姊杀的。今日阿姊的妹妹来这里,他若是敢露面,我再给他加上一个洞。”
于是这群人就都不说话了,小女郎虽然暖玉白珠一样的脸颊,但说起话来满身煞气,倒确实和她阿姊相似。
窗户开着,风就是从那里进来的,嬴鸦鸦护着灯对那打开的窗皱眉,心说怎么,那老狗真要来个月夜还魂,让她给他再扎一个洞才罢休?她放下了灯,摸上桌上笔刀,缓缓向着窗户靠过去——
窗上的确有个人影,轻手轻脚地在往里跨,好像怕吓着谁一样,月光冷冷地照下来,照在那一头青丝和赤衣上。
笔刀吧嗒一声就从嬴鸦鸦手里掉下来。
“阿姊!!”
小鸟儿一头扎过去,结结实实撞了嬴寒山满怀,还坐在窗棂上的嬴寒山一个趔趄,险些抱着她仰倒到窗外。“小心!小心!”她一手揽住嬴鸦鸦,一手撑住窗棂跳进屋里。
嬴鸦鸦才不管她,嬴鸦鸦什么都管不了了,阿姊就在这里!干干净净,结结实实的阿姊,脸上没有重伤的苍白,身上没有血腥气,她的阿姊从头到脚完完整整地抱着她!
被血溅个满脸她也不哭,被刀刃抵在喉咙上她也不哭,站在蒿城城墙上看下面层层叠叠堆起来的尸体和蚁群一样爬上来的人,这年轻的长史脸上是和士兵同样狰狞的怒火,可现在她把脸埋在自家阿姊怀里,僵了好一阵子,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阿姊……阿姊!你醒了,呜……你醒了!”
她想说什么,但自己被自己倒的气噎住,只能瞪着一双眼睛自己恼自己一样拍胸口,嬴寒山原本拉着她擦眼泪,看她被自己噎住,又好气又好笑地给她顺气:“醒了,醒了,你阿姊是什么人?你阿姊是神仙啊。不过就是累着了多睡了几天而已,看把我们家鸦鸦吓得。”
一口气顺下去,嬴鸦鸦终于又能说话,脸上的眼泪也干了,她站在那里,任由嬴寒山撑着她的肩膀,整理她的头发,擦擦她的脸颊。
阿姊身上带着淡淡的血腥气,阿姊的眼睛像是灯火一样亮着,或许阿姊都不知道她刚刚杀完人是和平时不一样的,但嬴鸦鸦知道。
待在阿姊身边时间最长的人就是她,阿姊发怒,阿姊受伤,一次次那些雷劈下来把周围烧成焦土之后第一个跑上去的人也是她。
她不叫做嬴鸦鸦的十几年早就埋在腐朽的马车下,随着那些爱她的人去了,如今她就是为了阿姊活的!
如果阿姊死了,要是阿姊死了……阿姊就像从前那些牵着她的手,抚摸着她的头发,牵着骏马带她的人一样,永远地从她的生命中消失的话,她一定会发狂。
贼老天啊,她十几年的时间没有做什么坏事,若是老天这么对她,她就要到阎罗殿上去,拿一双拳把酆都的石鼓砸碎!
嬴鸦鸦盯着嬴寒山的脸,又开始落泪,这一次她没有哭也没有叫,眼泪吧嗒吧嗒地越落越快。嬴寒山被她看得有点毛,上次这孩子这么哭是在去祭扫黄三玉的时候,哭完回来就病了好几天。
她开始后悔自己的戏剧性出场了——这也不能怪嬴寒山,她要是走正门,说明身份,整个蒿城都得被她这位从天而降的大将军闹起来,耽误她去看妹妹。谁知道会吓着鸦鸦呢?
她拖了凳子来,扶着鸦鸦坐下,扭头去,关了窗户以免邪风吹着这个情绪波动太大的孩子。一会要把炉子点起来,热一点茶给她灌下去,听她说说这些日子的事情。
嬴寒山是这么想的,也预备着这么做,但她一转头就看到嬴鸦鸦闭着眼睛靠墙歪了下去,半月前绷紧的那根弦突然松开,嬴鸦鸦就这么沉进黑沉的梦中了。
嬴寒山这人,在未来三百年里将会在蒿城县志上浓墨重彩,张牙舞爪,并在庙会上长期扮演驱邪的什么青面獠牙的神仙。逢年过节会有人专门把陛下的画像贴门上,专治小儿夜啼。
现在她不治小儿夜啼,她治这蒿城大小官员睡得太沉。
狗刚睡,鸡没叫,蒿城上上下下的文官全都醒了,武官和士兵们因为之前连续作战被允许接着睡。跟着嬴鸦鸦来的人不怕嬴寒山,只是有点困,看到嬴寒山在这里惊讶一下也就罢了,蒿城外面新选上来的小吏也不怕嬴寒山,有的人还能顶着她那张杀人脸对她笑笑,只有蒿城本地原来那些既没有跑也没有被嬴寒山上次大清洗掉的就像见了鬼,一个个呆头鹅一样缩在一起惊恐万状地盯着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