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战斗被按下暂停键,最沉浸其中的战士也抬了片刻头。
“船唔对,”林孖用胳膊肘打了一下身边的哪个倒霉鬼,“传令,唔要玩了,拢起船来!”
这时候大家才意识到,被雾气掩盖的庞大船群其实是一个空心圆,最外层细密地布置了船只,而在内部被水雾遮盖的地方则是空荡的水面。
在白鳞军出现的一瞬间这个空心圆就被打破,一时间混乱的小船加上白雾遮掩,战斗中的人很难分辨船队规模。
这不是渡河主力,这甚至算不上分兵。这明显是一个方向错误的幌子,借着大雾天掩盖细节,让斥候传回错误的情报。
侥幸没有溺死也没有中箭的士兵被驱赶回岸上,白鳞军收拢了大部分用来布阵的船只。
这上面没有王旗,没有一个军官,大多数船仅仅只是小渡船,里面空空荡荡,即使把所有岸边的士兵塞进去也仍有空余。
几个白鳞军士兵从船中拖出了唯一一个不是兵士的人,那是个不起眼的文吏,头戴小冠,穿了一身黑色的衣衫。
他很平静地被拉扯着,不怎么叫骂,也不怎么挣扎。直到被拖到林孖面前,这个年轻人抬起头,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白鳞军副将,然后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
“多谢这位将军不阻我主返程,”这年轻人咯咯笑着说,“这些小船,就酬谢你吧。”
第183章 【请满饮此杯】
和神仙作战是一件无参考的难事。
从古至今有成百上千本兵书,成千上万场战役,胜利者们会夸耀自己的勇武,展示自己的计谋,有人以几百人冲散万数大军,有人以孤城抵抗十面埋伏,但没有一个人高慢地站出来宣称:我战胜了仙人。
杨蹀不是个狂徒,虽然他的确比他的上司活跃,脾气暴起来也随时敢和他或者剩下的那两个副将摔摔打打,但本质上作为这四人里唯一一个文官,他的策划和行动都是缜密的。
项延礼重伤的时候躺在帐篷里没法接触外面的事情,他杨蹀可是好好地站着,眼睁睁看着他家将军的部下如何被拆分,牺牲,吞噬,他的老同僚如何被当作投石问路的石子。
所以他不会对那位王和他麾下的其他人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幻想——他们不会为保下项延礼费心,与仙人对峙这件事情只能靠他自己。
而被派出城去,只有一具尸首回来的衡伯琦提醒他,那个仙人不存在正面对抗的可能性。
杨蹀必须非常小心地完成这个计划。
用来遮掩计划本身的虚招不能被轻易看穿,它本身也应该被布置得完全可行甚至精妙。
杨蹀选择了虓原南的水系,因为他知道从这里撤走合情合理,利用负责水系行和多条小体量船只转移士兵,进可防范追军,退可令蓑衣水上的白鳞军失去截击方向。
在最坏的情况下,即使那位嬴姓女将对这个虚招产生疑心,进而联想到登船地点可能在另一个方向,她也无法判断这两边到底哪一边是哪一边的掩护。
只是,就像石桥建成时要封生桩一样,这个计划要人作祭。
士兵们需要一个人去带领,去安抚,去假装这并不是一个作为诱饵的死局。
而这个去安抚的人必须头脑清醒,了解整个计划,并对生还毫无希望。
杨蹀找不到这样的人,他只有自己到这里来。
他笑得有些倦了,放松了肩膀松松垮垮地被人拖着,像是只折断了左右翅膀的灰鸬鹚。他不认识眼前这位将领,但从旗帜和短发上能猜出这是个地道的白门人。
白门人悍勇,残忍,或许对方会因为自己挑衅的笑而给他一个残酷的死法,杨蹀并不在意。将死亡作为终点之后,路途上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无关紧要。
只要将军能够离开,他总能找到新的幕僚,或许新人不会再像是自己这样呛声,或许新人可以劝得动他,给他指一条更好的出路。
杨蹀平静地等待着。
风吹过已经干枯的芦苇,发出轻微的窸窣声,白雾在他发上凝结成一片湿气。
或许过去了三十息,或者五十息,杨蹀始终没有等到一个关于自己的审判,于是他抬起头来,又看向眼前这位将领。
林孖也在看着他。
这个白门领像是一头吃饱的豹子,眼睛里没什么残忍和杀意,他像是看一个新鲜物件一样稍微挪动了一下脚步,绕着杨蹀左右转了一圈。
“哎!姨妈讲这里要是疑兵,肯定有个不怕死的在这里嘛,居然是个念书的,居然是个念书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