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若下,孤悬在虓原的峋阳王军就真成了无根浮木。
怎么办?守?再守老家就被绕背的沉州军偷了。突围?若是王军皆动,向着王城回撤,倒是来得及守城,但是兵败如山倒,沉州军不是傻的,一旦王军回撤,势必会死死咬上去。
到时候丢的不仅是虓原,恐怕要被直接兵压王城之下,对峙打成决战了。
峋阳王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死局的起因不过是死了一位名不见经传的郡守……或者也不是死了一位名不见经传的郡守,而是在这位做了正常父母官的郡守之后,上来了一个道德水平和峋阳王手下官吏在一条线上的继任者罢了。
人一旦被当作人对待过,便再也不能忍受非人的生活。这一点用恐怖和威吓统治人民的首领是懂的,但他将永远无法防范。
不能再拖了,守也好,突围也好,二者折中也好,峋阳王必须做个决断。
十月初,立冬将将过去,浮动在空气中的雾气直清晨就落下来,变成覆盖在土上的一层薄而脆的霜。
天色未明时,一队人马从虓原本阵分兵而出,踏着被破晓晨光染得如同浸血一样的红色,这一支队伍作为突围回援王城的援军来说似乎人数少了些,日光照在为首将领面上,也隐隐有寒色。
那将领姓衡,名伯琦,柏鹿渡口折损一将之后,他是项延礼座下左右副将中幸存的那个,项延礼重伤以来,他被拔擢暂代军职。
这一次领兵回援是王授意乜戈传的令,他心里有些难说这究竟是谁的意思。
沉州方必然正盯着虓原城的动向,如果分出大部队回撤,难免遭了包抄吞吃,上面的意思是分队突围,对面沉州军毕竟人数有限,又得看顾本阵,加上分了水军出去,必然也有将领离阵。难以顾全突围的各个方向。
至于哪个方向被顾全了……那就看命吧。
地上的薄霜被马蹄踩裂,虓原本阵回头已经望不见了。这一队人马沿着西北向驰出数十里,派出去的斥候突然不再回来。
远处冰雾逐渐散去,日光把地照得发白,衡伯琦隐约能看到对面的人马如同雪融后露出的黑色山石,逐渐在天幕下浮现。
他心下一沉,没有斥候来报,他只能用目力观察对面的人数。远看着对面的军阵拉得很开,但规模似乎比自己这边更小些。
打仗不是加减法,他没有放下心来,反而紧了紧马缰,示意身后队伍谨慎前行,先观状况。
随着两边逐渐迫近,白日照得雾气全散,衡伯琦终于看清楚了这支阻挡自己的人马的阵容。
对面也是千数人,略少于自己,阵前马上是一位身材颀长的将领,看着仿佛年纪尚轻。
但那将领仅仅是伫立不动,弛弓等待的姿势,就莫名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真豪杰也。”就算不该称赞敌人,他还是在心里默默赞叹一句。
以少围多,军阵前巍然自若,不知道这是沉州军哪一位小将,或许今日是要有一场苦战吧?
北风骤起,那将领身后纛旗一瞬展开,绣异兽的黑底镶虎纹旗上,一个嬴字迎风招展。就在这一瞬间旗下将领猛然张弓,千百支箭随之而出!
那箭射程极远,即使两边才刚刚是能看到彼此的距离,箭却毫不留情地落了下来,一时间阵形微乱,对面已经紧随着箭羽冲杀过来。
纛旗未动,敌将如直扑阵中,衡伯琦的头脑只是空白了一个极短的瞬间,就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
沉州军主将之一,讨逆平叛大将军嬴寒山,正在他眼前。
心念一动,他几乎立刻调转码头,避过这一次冲锋,嬴寒山几乎是直直撞入阵中,甩开身后亲兵与其他骑兵半截。
谁也看不到她到底是如何冲的阵,好像她整个人是铜铁铸成的一样,只是撞进来就能把血肉之躯砸出一道口子。
衡伯琦稳住阵形转将回来,正与嬴寒山打了个照面。
那是个女将。衡伯琦想,这事情他是知道的。
那女将有一双噬人的金色眼睛。衡伯琦想,好像与她对视就要被噬魂一般。
她用的武器仿佛是枪,又仿佛是鞭,离近了只能看到寒光闪烁的一片。
他取下枪来与她对上,竭力喊出自己的名号:“来将何人!我峋阳王座下……”
嬴寒山并没给他说完话的机会。
那双金色的眼睛甚至没有正儿八经与他对视,它冷酷地扫过所有人,仿佛只是在看还没有被割过的草,银光骤然扫出,身周马首,武器,人头应声而落,衡伯琦稳住手中枪接下一击,耳畔全是金铁被削断的铮铮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