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们的前方,有很多影子被惊动站了起来。
那些影子仍旧疲惫,满身血污,但他们手中紧握着武器,眼睛发红地盯着这群偷城墙的人。在他们之中有穿着文官官服,滑稽地套着不合身甲胄的另类,看着并不比这些狼狈的大头兵好多少。
——但他们不该在这里!
——半夜啊!这是半夜啊!这座城的官吏们为什么和一群一直没睡的士兵蹲在一起,等着埋伏他们登城啊!
这样的惨叫不会得到答案了,困兽一样嘶吼着的青城士兵扑了上来,火把在夜风中剧烈摇曳着,被不知道是谁撞翻。
……
城墙被收拾干净已经是后半夜,士兵们把城墙上的尸体掀下去,满手污血地瘫倒在地。现在他们是真的用完了所有的力气,如果再有一波敌人冲上城墙,他们将毫无办法。
但不会再有了,至少今夜不会再有,那些敢于先登的人已经躺在城墙下,成为他们曾经踩踏过的血肉阶梯的一部分。
崔蕴灵一瘸一拐地从墙的那边走过来,所有兵士与在场文官都抬起头,满怀敬意地注视着这个年轻人。今晚的一切都仰赖他的决策,他下令严守这个刚刚结束的夜晚,并把所有文官赶上了城楼。
“你们去组织士兵,监督他们警戒,敲打懈怠的人,”这个年轻人冷酷地说,“如果今晚有人攻城,你们身边的士兵不警醒,你们就和他们一起死。”
如果说在这之前还有人对他有所质疑的话,现在那质疑已经消磨得无影无踪。
崔蕴灵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清楚地知道这一切还远未结束。今晚只是一个开端,城墙上的胜利只代表青城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被淘汰出局。
接下来的几天里这样的事情会发生无数次,而失败被允许发生的次数是零。
“修整城墙,清理尸体。”他嘶哑地说,“然后轮班休息。”
如果崔蕴灵没有一颗强大的心脏,现在他就已经疯了。
如果城外的那位将领没有一颗强大的心脏,他也应该疯了。
在白天的第三次攻城仍旧被坚决地抵挡回去之后,战场上出现了一段漫长的安静。守军伤亡已经接近一半,城墙上拿着武器的分辨不清到底是民夫,守军,官吏。
妇兵与年纪稍大的孩子在城墙下组成传递滚木与油脂的第二阵线,如果再有一次大型冲击,他们就要全部填进第一阵线。
而城外的损失比城内更大。
就像崔蕴灵计算的那样,骑兵这种精细的战争玩具不适合用来打攻城这种糟蹋人的战役,护城沟已经快要被尸体填平,人的和马的分辨不清,骑手们整装上阵,然后整装填沟渠。
现在即使拿下青城也算不上大胜了,骑兵的损耗已经接近四分之一,如果算上随军民夫的消耗,这个数字会再一次上升。
王不会给他们送来补给,他们的补给就在城里。这一座小小的,土堆城墙的破败城池,就这么不可思议地挡住了铁骑的步伐。
时间,城内城外都缺少时间,压力被挤压到极点时只有安静留存,在这样一片安静里,城下骑兵又开始派人喊话。
“汝等兵已穷矣!”喊话那人小心地站在弓箭射程之外,尽管他知道青城的箭矢可能已经所剩不多,但没有人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我军尚有数千,尔已令稚童操戈,何有可为继者!胜负已见分晓,崔蕴灵冥顽不灵,果真要令青城上下一道陪葬吗!”
崔蕴灵袖着手歪在墙边,听下面的人喊话,这几天他能坐着就不站着,忍受伤痛太过于影响思考,他必须保存体力指挥。
等对方安静下来后,他招了招手喊最近一个士兵过来,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那个士兵愣了一下,点点头,开始在城墙上传递这句话,半晌,所有能喊出声的人都站起身来,受伤的没受伤的,声音嘶哑的声音稚嫩的,爆炸一样的音浪从城墙上席卷而下——
“——费你娘老子的话!上来打!”
胜负已分你们还喊什么屁话!爬上来打啊!
扯着嗓子的喊话者好像还说了什么,但声音淹没在爆发性的音浪里,他惶然退去,骑兵们控制住被惊扰而躁动的马匹。
他们之中有不少人抬起头来望向城墙上某个小点,那个商人之子,那个连君子六艺可能也没学过的投机分子。在这一瞬间,有一个巨大的谜团笼罩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