乜允眯着眼睛神色不明地看了项延礼一阵,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站起身:“项将军叫我好等啊!议事方毕,我想项将军远来车马劳顿,正备薄酒以待。”
项延礼没有跟他客气,但也没有咬住他饮酒的事情发作,他冷哼一声,就这么坐下了。
“项将军此来,”乜允倒满一杯酒,向着他手肘边推了一下,“我已经听说了些风声。”他指了指天花板:“王驾将动,可是如此?”
项延礼看他开始说战事,面色稍霁,微微点了点头:“殿下率中军,不日便至。”
“殿下也忒看重这群沉州农夫,”乜允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若是朝中来人,倒还值得殿下一个亲征,这群沉州人不是南边打鱼种田的渔人农人,就是北边城破之后的丧家之犬,听说还有一半是操练也未操练过的流民,就这么被囫囵塞了根枪棒就拉上战场,这样一群乌合之众有什么好大动干戈的?”
“率领他们的将领,并非寻常人等。”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乜允一口酒吐回杯子,居然拍着桌子大笑起来。
“项将军!”他高声地,带着讥诮地说,“这事说来好笑,不知道你可曾听朝中封了一个女将的事情?”
“此前朝中着意拉拢那龟缩淡河的裴姓子,把他拖出来先在战场上挡一挡刀枪,又怕他独大,索性把他手底下哪个官也拖出来封了。封倒罢,这个裴家子荒唐,叫个女人做官,朝中也不辨情形,就糊里糊涂地叫她做了大将。这小娘匹如今也像模像样带起兵来了,只是不知道带来的是不是一群穿着罗裙涂着脂粉的妇人啊,要是俘获它一两个营,倒是可以学学孙武了。”
项延礼没有笑,那张脸上露出一点肃穆的神色。他几乎立刻想起了几年前在淡河山林间看到的那只金色眼睛的飞鸟。
不,那不是飞鸟,他很清楚那是一个女子,一个仙术在身的修士。那双眼睛像是融到八分泼入冷水的金液,深藏的杀意炭火般烙人。
她轻巧地接住了那个中了一箭坠落山崖的军官,挟着滚滚天雷而去,又在之后的攻城战中干脆利落地击杀了所有布阵巫师,手下没有一点迟疑。
项延礼毫不怀疑她有一人抵挡千军的力量,追随在王驾之侧,他见过很多有些三脚猫功夫就想从殿下身上讨点好处的“活仙人”,她和那些人不同,杀人者有对杀人者敏锐的察知,只是和那双眼睛对上视线,他就感到彻骨的战栗。
这战栗无关胆气,无关其他,就是如同与猛虎对视时内心本能的战栗。
这个人恐怕只有“那一位”能够战胜,上次淡河一战“那一位”没有亲自到场,也没法说与这个女人分出了高低,项延礼只是模糊听说自那之后“那一位”就开始着意调查起这个女人来,不知道是生出了什么样的兴趣。
在他沉默的这一段时间里,乜允逐渐收起了笑意,他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的将领,像是一只食肉的动物盯着一块肉骨。
“项将军作何打算?”他问,“如今你率近万人来到虓原城,总不会是列阵在城墙上吹风吧,王陛未至,咱们倒可以先行打算。拔了那群沉州泥腿子的营倒不急,先斩他们几个将领,烧他们几座粮仓才是正事。”
项延礼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殿下未曾下令,先军不可冒进,还是守住虓原要紧。”
乜允的眼睛又眯起来了,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轻佻在手里转着杯子:“既然如此,项将军何必带着万人之众前来,带上十几个亲卫入城就罢了。虓原去岁也才刚刚遭了灾,给项将军吃一碗饭也就吃了,却没有那么多闲粮空空地喂这些坐地看天不出战的军汉啊。”
这话摆明了在恶心人,纵然项延礼是内敛不愿意与人起冲突的个性,眉宇间也带上了几分怒色:“乜允!我到底是奉王命前来,你白日饮酒,不理军政倒也罢了,何出此言折辱于我?”
啪地一声,这个白面的年轻人把手里的酒杯摔到了桌上。
“项延礼你不要在这里与我托大!殿下是让你带兵来驻扎,说了这里全权归你指挥吗?兵符何在手信何在,装什么呢?”他挑衅地笑了笑,站起身,仿佛若有所思一样打量着项延礼,“对对对,我忘了,这几年项将军屡败屡战,倒是很有骨气,只是不敢再出战吃败仗了。这几年了你打过几次胜仗?淡河一个弹丸之地你连粮草都保不住,殿下没让你人头搬家那是怜悯你,你不自知就罢了,到我这里来充上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