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有看到平坦的街道,哭喊的居民,他们看到的是一双双赤红的眼睛。
我们的家园就在此处,此时我们已经无路可退,士兵也好妇孺也罢,这道防线背后就是家人,这道防线就是新的城墙!
火光在街上蔓延开来,木质的房屋被点燃。
被波及的据点不得不撤退向另一边,潜伏在高处的弓弩手们压制着前进的敌军,为转移提供时间。
这里不是普通的城池,这里是被改造过的堡垒。男人女人们手持柴刀,竹竿,砍骨刀,一切能造成杀伤的东西现在都成了武器。
陷入阵营中的峋阳王士兵们有些短暂的迷茫,一座城池应该是这样的吗?城里的百姓应该是这样的吗?
他们已经攻破过很多城池,杀死过很多居民,没有一座城像是他们这样,他们不是待宰的羔羊,被逼到绝路处谁都会奋起一口!
黑暗中,田字旗下,一双眼睛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继续放火。”田恬说,“他们巷战支撑不了多久。”
第一道防线在夜半时被攻破了,陈恪跟随着士兵向后退去。夫人呢?他喑哑地低吼着,保护夫人出城!
刚刚有敌军扑上来给了他一刀,没有伤到要害,但仍旧给他的左臂留了道不浅的伤口。
陈恪拖着这只抬不起来的胳膊在人群中奔走,跨过地上分辨不清的尸体,终于,他在夜色里找到了那轮坠落的日光。
青簪夫人就在这里,在第二道防线。
“夫人!”他跌跌撞撞地跑过去,“西门破了,第一道防线失守,请您……”
青簪夫人做了一个止声的手势:“陈恪,去守东城门。”
“恪当死守,但请夫人立刻出城!”
没有回答,青簪刀像是一轮月在黑暗中出鞘,那位女将微微回过头来,给他平静而坚毅的一瞥。
夜风卷起她的发丝,那些从月亮上来的狼又回来了,它们在风中奔驰,推搡着青簪夫人的后背,发出悠远的嗥叫。
陈恪被她注视得胸腔发冷,青簪夫人轻轻抖了抖刀,走向第二层鹿角,那个背影不可置疑,不可抗拒。
他伸出手来,但什么也没抓到。
撤退下来的士兵们站起身,他们追随着月中的狼群,追随着那位女将向前走去,一直走向黑暗中汹涌而来的火光。
“陈恪,”夜风送来她的声音,“去守东城门。”
你是最后一道防线,守住东城门。
第089章 长天将明
有火光扰人眠。
林孖胡乱呼噜了两下头发爬起来,披上外衣跑到营外,海石花已经站在高处有一会。
四下里一片漆黑寂静,白鳞军还没有完全醒来,只有她一个人在那里,被远处微微的亮光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形容来。
“阿妹?”林孖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又觉得不对,现在似乎应该喊她海都尉。但海石花满不在意,他也没往回找补。
“况那,”海石花指着远处的光线,顺着她手的方向,林孖看到一卷旗子在夜风中舒张,“旗头顶下系米里?(旗子上是什么)”
夜色深重,障人眼目,那杆子旗子在黑暗中卷啊翻啊,林孖看了半晌没看出来:“天暗,看未清澈。”
他们跟着赢寒山行军到踞崖关外驻扎已经有十来天了,眼看着这里戒严,眼看着那大军浩浩荡荡而来围住城池,白门人就像是林子里的动物一样藏起自己,即使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也并不被那群围城的士兵发现。
五天前寒山姨妈来找过一次他们,她匆匆忙忙没来得及交代什么,只说踞崖关可能会有异动,如果他们能救援就施以援手,如果情况太严峻,就保重自己为上。
“我就只有你们这么些人了,你们要是出事,我的命就没有了半条。一定不要盲动。”嬴寒山说。
她走后海石花就常常站在这里,盯着踞崖关的方向看。
周遭很安静,林孖看着海石花伸出去指向那旗子的手慢慢攥起来,他听到握拳时骨头的咯咯声。
“系田字旗。”她说,“金差兵禀报啊,下诶字系田。”
是什么东西?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是一声雷贯过林孖的耳朵。最初的怔愣后,他感觉自己的血在几秒之内烧了起来,把皮肤烧得发痛。
田字旗!哪一个活着的白门儿郎看到这杆旗子不会怒火攻心?
蒿城那一役过后的血腥好像还粘在皮肤上,为家人戴的孝还未脱去,那一天他们在水里捞到晚上,想要捞起仇人的尸首撕碎吞下去,但最终捞起来的只有半截残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