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匠妈呀一声险些翻到地上,嬴寒山手一伸又把他拽回来。
嬴寒山这张脸凶且谈不上好看,除了那对眼睛太骇人之外,基本上往人堆里一扔就找不见她。
但鉴于她此前刚刚在蒿城干了件大事,夜里妇人吓唬不睡觉的小孩子还会说金眼睛的虎姨妈来吃你了,这石匠认不出这眼睛也猜出来了。
她按着他的手腕,盯了他一会,然后慢慢松手,把怀里的碎银掏了出来。
“我不要别的,也不为难您,”她努力把声音放得轻缓,但眼睛一直锁着他,不许他移开视线地和自己对视,“您把您知道的事情讲给我,我立刻就走。”
这有点不道德,之前在乌什的时候她就知道凡人承受不住自己刻意的注视了。
在这么一个本来就压抑的环境里,被这双金晃晃的眼睛盯着,人头脑为了自保就会变钝,这时候耳边有人说什么都会下意识地听。
果然,在嬴寒山反反复复重复了几遍之后,那个石匠飘飘忽忽地开口了。
石匠姓何,没个正经名字,带他的师父给他取名叫阿丁,丁者,工匠也。
何阿丁十二岁开始学石匠,学到二十二出师,背着行头在臧州给人刻碑,打台阶,雕栏杆。
一般雕像是看不上他这么年轻的匠人的,何况讲究一些的会去找雕玉的匠人,所以他极少有机会能雕个人脸的东西。
但其实他最会雕这些东西。
老人啊,少年啊,男人啊,女人啊,他只要看一眼脑袋里就有形,就能从石头里把这个形刨出来。
他师父说他屈才了,该去做玉匠的,但弄金弄玉的,即使是学徒也是有脸面有本事的家里出来的,他一个没名字的穷娃娃够不上格。
忽然有一天,一个人找上了门,开门见山就问他能不能雕像。
一个人有天赋却不能用是很痛苦的事情,何阿丁一听就来了劲,也顾不上谦虚就向对方打听是雕什么。
“雕一尊观音。”那人说。
何阿丁的脑袋嗡地一下子就让血充满了,雕佛像与寻常生意不同,能给到寻常两三倍的钱,要是这佛像大些高些,钱还要再多。
而且佛像和台阶可不一样啊,台阶是给人踩的,佛像是给人拜的,哪个匠人不想让自己雕出来的东西被人供奉着磕头呢。
“我就答应了……那个人说第二天来接我,然后留下定钱就走了。第二天天不亮,院子外来了一辆可气派的马车,我上了马车,车上有股子甜甜的味道,外面天色暗,年轻人也觉多,我就这么迷迷瞪瞪地睡了……”
何阿丁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马车慢慢悠悠地在一条大路上走着。
车帘挡得很严实,他悄悄往外看了一眼,一看就被慑住了。
这像是一座大城,但城里没有贩夫走卒,路边也不见摊贩行人,这路两边都是一层一层的琉璃宝塔,云啊雾啊地罩着宝塔,在日光下五光十色地扎人眼睛。
这小石匠心说这是怎么回事呢,我难不成叫仙人给接到天上了吗?这么想着车停了,有人把他引下车来。
他一下车就知道为什么周围都是云啊雾啊的了,这路竟然就在天上。
宝塔与宝塔之间架着曲折如蛇的路,一路盘转到更高处一个莲花宝顶的大殿下。
他吓得哆哆嗦嗦,问引他的人他们是不是仙人,那两个人都罩着五光十色的不知道什么布料,布料下露出的半张脸肌肤如玉,好看得紧。
他们只是笑,也不搭话,就把何阿丁往大殿里引。
“我推开大殿,这一世都没见过这样的光景啊,不知道多少人,每个人身上都穿着锦缎,戴着珠玉宝石,走路轻飘飘的像是踏在云里。我看不清楚他们的脸,他们不是戴着面具就是用头纱把脸遮住了,但在那里面我就像是只脏老鼠……脏老鼠爬到了仙人供灯的香案上。”
何阿丁见人就要跪,带他来的两个人拉着他不要他跪。
于是他诚惶诚恐地问是在哪里雕观音,有没有个模样子。两个人一顿,王那群人的中间指了指。
石匠的叙述停止了,他深深吸了两口气,仿佛接下来的画面让他至今都震撼不已:“在那个大殿的宝顶底下,有个白玉的莲花座,一人多高,在那上面站了一个神女娘娘。啊……那就是神女娘娘啊,我看到她我就知道了,那肯定是仙境,这世上,天上地下,画里书里都找不到那么好看的人,她就站在那,就像月亮从天上掉了下来,玉从地下冒了出来,一朵大白花化作了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