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杆被日头晒得发白的旗子杵在山下的路口,旗子上隐隐约约还能看到个“酒”字。
这是个山脚的小酒家,到秋后没什么人进山,酒家的生意也清淡起来。
每天就靠着往来的路人挣些干粮钱。老板长得矮矮胖胖,脸庞红彤彤的,倒也很像是一只酒坛,没客人的时候就揣着手在门口晒暖,眯眼看自家那实在是褪色得不像样的旗子,琢磨着明年开春换一个。
但今天他不在门口晒暖,因为今天客人多。
晌午里来了一个年轻人,戴斗笠,深色衣,看着很像是个游侠儿。
这人进屋也不抬头,只是瓮声瓮气地说要一坛酒不需下酒菜就坐下了。
然后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又进来一伙商队,马车上不知道拉了什么货物。进来的几个人都不言语,要了些酒菜也坐着,不怎么说话。
一直坐到快下午了,山上雾气都快散尽,酒馆里又来了人。
进来的两个人明显是一起的,走在前面那个瘦,皮肤上有些轻微的划痕,指关节尽是黑的,走路时下意识地中心靠前,看起来很像是经常在荒野里跋涉。
走在后面的那个身上衣着朴素,看着没带什么值钱东西,但大拇指和食指上都有一圈小小的白色痕迹。
这两个人一进来店里的气氛就活泛多了,那个衣着朴素的在袖里递给老板一把铜子,要他上些下酒的好菜,再上点填肚子的干粮。
老板乐滋滋地进了后厨,两个人咬着耳朵叽叽咕咕地开始小声说话。
“掌柜的,”那关节发黑的人这么叫另一个人,“咱可先说好,山不好找,能不能找到五成看我,五成看天。就算找不着,这钱……”
“短不了你的!”另一人说,“少说这些,今天吃饱了找地宿下,咱们明早上……”
说到这里他抬头环顾了一眼周遭,那商队的几个人没人往这边看,缩在角落里的游侠儿也自顾自地喝酒。
于是他放下心来,原本压低的声音也稍微高了一点。
“不怕找不着,”他说,“你知道我手里有什么?有无家的铭铁,这东西放你手里你是看不懂,放我手里那就是地图——残了的地图也是地图,懂不懂?”
突然,他觉得背后冷了一下,再回头店里还是没什么异样,只有老板踉踉跄跄端着一碟风鸡过来了。
嬴寒山听到了刚刚那个词,无家铭铁。
她就在角落里坐着,低着头也不摘斗笠,尽心尽力地扮演一个路过的游侠。
淡河近期不应再有战事,蒿城的事情她也帮不上更多,索性孤身来了臧州,来寻这个被无氏藏在诗里的一现山。
刚刚这两个人进来时她就有所判断,那个瘦而黑的很像是个向导一样的角色,那个穿着朴素但皮肤健康,手上还有扳指印的,多半是个有些资财的商人。
这样一对组合来这里,必定有所图谋。而那句无家铭铁确定了她的判断,世上事情就是这么巧吧,来找一现山的不止她一个。
这么想着,嬴寒山稍微直起身,想多听些他们的谈话。而就在这个瞬间,她属于杀生道的直觉忽然动了一下。
店里陡然起了轻微的杀意。
第060章 挖坟掘墓
羁旅不露白,乡野不言官。
老辈人管这种行为叫“浮气”,浮气丧身。
这个商人倒是知道要财不外露,刻意换了一身简朴的衣服来,可是他手上常年戴扳指留下的那一圈白色,还有他因为营养充足而健康的头发和皮肤还是暴露了点什么。
但屋中杀气不是因此而起。
那伙客商还在吃饭,眼皮都没往上抬一下,每个人脸上都是赶路赶了太久的劳累相。
即使如此,嬴寒山仍旧注意到他们逐渐起了些小动作。坐在最里的那个客商蜷起手指,缓慢地用指关节叩着桌面。
有点类似于被人倒茶倒酒时的叩指礼,但比叩指礼持续的时间长得多。
笃,笃笃,笃笃。像是一支无声的锤轻柔地敲着空气,背对他们坐着的商人和向导没有察觉这微小的动作,也没注意到店里正在改变的气氛。
笃,笃笃,笃。
叩指戛然而止。
桌子一瞬被掀翻,满桌的杯盘哗啦啦地掉在地上,刚刚还安静坐着的一干人突然起身,从随身行囊里抽出匕首和刀。
站在柜台后袖手眯眼的老板听到砸碎东西,忙不迭跑出来,好似一只被从架子上惊掉下来的酒坛,咕噜噜滚到柜前。
刀光照在他脸上,他嘎地一愣,又咕噜噜地滚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