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其阴沉着脸色把鞭子从儿子手里抖下来,后者还因为怒气而有些大喘气。
“爷!”他看清楚了来人是谁,还在嚷嚷着,“那淡河来的人出言轻慢,侮辱儿子也就罢了,这刁奴也看不起儿子……”
韩蒙的声音逐渐小下来,他看到自己父亲铁青的脸色,作为世家子,他从小就养成了察言观色——至少是看自己父亲脸色的能力,韩蒙很快地收了声,垂下头去不再言语。
“阿爷……”
“白日喧哗成何体统,平日里你母纵你太过,怎么给你养出这样娇纵的性子。回房去抄书,抄不完不要进晚食。”
韩蒙抬头还想说什么,但看着自己爹的脸色意识到他不是在冲自己发火,出了什么事?何以把自己父亲气成这样?
韩蒙缩起脖子来后退两步认了错,灰溜溜地回了自己的住处。
都是那个小贱人晦气。他在心中暗暗记下一笔。
韩蒙走了,韩其还站在原地,他像是忘了下一步该去做什么一样,只是沉着脸青石一样杵在那里。
半晌这块青石突然活过来,有些摇晃地回到书房。韩其坐下,重重喘了两口气,用袖子擦擦额头。深色的官袍衣袖被冷汗染了一半。
他手中还攥着那团被他揉过的信纸,他桌上还摆着第五争送来的敕令。
敕令是晌午后刚刚送到的,一打开扑面而来就是这位次王子火药一样的怒气。
他骂了韩其半页纸,从苟且偷生一直骂到韩其为什么还有脸活在世上,终于在结尾处刀锋一样用短句做了结束。
“即刻交割与淡河裴纪堂,汝五日内至踞崖关述罪。”
而那张没有落款的信纸,则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桌上——
“淡河裴,欲杀汝,取而代之。”
韩其颤抖着手把信纸在火上烧了,又瘫坐回椅子上。
那裴姓子好狠的心肠!扪心自问,自己并不是不打算将蒿城交出去,只是此事慢慢谈,徐徐谈,取个好结果两边都好看。
他不做县令,做个其他官也不是不可,可那裴姓子居然写信给第五争挑拨离间,要让这个暴脾气的煞星杀了自己他取而代之?
这蒿城,这蒿城……自己苦心经营多年,他胃口也忒大了些,真以为自己会坐以待毙不成?
韩其摸索着摸到了桌上已经冷了的残茶,吃尽剩下的一点。
铁青色逐渐从他脸上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沉。
韩其圆脸,笑相,眼尾弯弯地有些皱纹,给那张脸添上几分憨厚慈和来。
但此刻他不笑时。两边的法令纹就破坏了这张脸的和谐,原本圆融的线条也尖锐起来。
他拍掉手上残余的纸灰,匀一口气,沉声唤来心腹的管家。
“汝即刻出城,”他说,“持我印信,知会城外各坞堡主家,就说有敌欲篡蒿城,我韩某人今危在旦夕,请诸公遣可信之人前来一叙,共救蒿城。”
管家领了命,退后两步想要离开,又被韩其叫住。
他皱眉,手在空中比画两下整饬其措辞,又加上一句:“另外,你再悄悄地去市井间打听件事,切不可让旁人知道。”
“你就打听……”
“有术法之人,畏何,惧何……”
“以何可杀之?”
第054章 朱红佛寺
嬴寒山没什么宗教信仰,和她母亲不一样。
人都说充满希望的人不信什么,绝望的人也不信什么,只有卡在希望和绝望之间那一个微妙的区间的人,才总会不停寻找一个能够拯救自己的东西。
扪心自问,嬴寒山不很充满希望也并不绝望,她只是……不信。
她只相信给予,不相信接受。别的东西是这样,“拯救”这种东西也是这样。
当然了,这些微妙的三观相关的东西是不足与旁人道的。
特别是在这样一个崇佛的年代里,你向别人解释你不相信神佛的存在都困难——你自己本身就是怪力乱神的一部分呢!
所以,当韩其郑重地邀请她前往城中最大的佛寺,为蒿城祈福时,嬴寒山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一个不去的理由。
阎浮寺在城中繁华处,距离官府不很远,与寻常那种“寺庙应该地处城郊或山上”的刻板印象不同,这座占地三十来亩的寺院非常入世。
虽然今天因为大香客来访,住持吩咐下去闭寺一日,不接待其他善信,务必为佛寺圆一个清净出世的气氛,嬴寒山还是能从脚下筛了好几遍的黄土和路边有宝相花的锦障路里嗅到铜气。
住持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僧,身上的一身袈裟倒很新,包着他有些像是老树桩子上被风刮来一床锦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