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侧窸窣声动,贯山屏走得更近了些,正在以臂为垫,认真填写着现场记录表格。
碎尸死白,幽暗环境下愈显可怖。明明是文职,这个人面对此景却没有表现出不适,看来身在东埠,连检察官业已看惯凶案。
时间有限,来不及做细致尸检,王久武只得快速验看残肢,尽可能记忆细节,以备与阴阑煦讨论,渐渐无暇应对贯山屏的询问。对方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什么新结论,只好重将注意力投向环状排布的尸块,无可避免地,那个置于胸膛之上的头颅,牢牢吸住了他的目光。
双眼被剜除,耳鼻被削下,嘴唇被切除,头颅面容早已无从分辨,检察官的噩梦这下又添了新的内容。
但他的关注点不在其上。贯山屏凝视着那个头颅,没有丝毫皱纹的皮肤,光泽浓黑的头发,整齐白净的牙齿——遭受非人待遇的年轻人,冤屈却无法哭诉。
“看着年纪不大……又是东大的学生吗?”
这句话令王久武心念一动,凌凛落泪的一幕在脑海中再次浮现。
此时基金会顾问正拿着死者的左臂端详。这条手臂被齐腕断下,臂上多余一条竖切的刀口,其余部位大多也有这个现象。
“咔”的脆响,打断了他的思路。
警觉地直起上身环顾四周,王久武随后发现响声来源于检察官,那人手中的碳素笔弯折断裂,笔尖戳破了表格一角。
脸上一片竹叶投下的阴翳,不减姿容只模糊了检察官的表情,不过王久武大概能猜到他在想什么:这一上午警察都在东大查访,居然没能阻止凶手继续作案!
可若要苛责警方失察,倒推六小时,谁的注意力不会被小花园里那具碎尸悉数吸引?没有人能预见暗处正有凶案发生。
然而即便眼前的惨死不应归咎于疏忽,一条年轻的生命,被毫无尊严地弃置于废物垃圾——何等暴行。
“如果我没有在小花园那边巡看逗留,如果我早一些过来这里,”不知是被凶手的行径激怒,还是懊悔自己的选择,亦或二者兼有,贯山屏的声音隐约颤抖,“就算不能……至少可以将‘疯信徒’当场抓获——”
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温和地打断:
“贯检,还没请教,您为何知道这里有具尸体?”
没有尝试开解安抚,王久武用另一种方式将贯山屏从情绪中拉了出来。
“我不知道,”对方轻轻摇头,“我只是结合以往案例,猜测‘疯信徒’肯定还会作案。倘若继续抛尸东大,那么和前两个现场环境特点一致、行人稀少的文学楼竹林,估计就是他下个选择。想到这儿我就来竹林寻找适合将来布控的地点,但没想到他居然已经动手。”
“您似乎对东大很熟悉?”
这次的回答迟了几秒,“亡妻曾在东大任教。”
“抱歉。”
“没事,已经过去几年了。”
然而贯山屏语气中并无释然。
对话到这里,检察官的态度已不再像之前那么冷硬,他在王久武旁边也蹲了下来。
需要的信息已经烙进脑海,王久武悄悄往旁边让了让。然而建筑垃圾中竹节横长,拢共没有多少下脚的地方,两个男人只能紧贴着,倒是为彼此挡去许多秋寒。
本该找个理由赶紧离开同阴阑煦会和,可王久武终究没忍住,多看了贯山屏几眼。
——肤如白玉,瞳似点墨。
年少时王久武在小说里看到类似的词汇,总觉得过于文艺,用来形容现实中的人时未免失之夸张;但今天他改而认识到确实有人担得起这种溢美之言,只因见过了贯山屏。观举止与眼神,贯山屏应该已经三十多岁,韶华不复,岁月却似乎仍舍不得在这个男人身上留下痕迹,既不肯在他的眉间添些细纹,也不愿用霜雪点染他的双鬓。检察官几近不惑,依旧明眸灼目丰神俊秀,只是可惜面孔白皙之余略显苍白,生生失了两分气色。
无妨,余下八分接近完美的东方长相,王久武有些分心地想着,因为贯山屏的存在,就连四周的肮脏破败都不再难以忍受。
“嗯?”
青年心头一跳,以为自己的想法被这人看穿,刚想解释,却见检察官正盯着尸体腰侧,根本没注意到他的目光。
那里有王久武早已做好记录的一行字母,刀尖所刻,字体小而模糊。
“是拉丁文。”
基金会顾问有些惊讶,“您认得拉丁文?”
“读大学时选修过,”应了一句,贯山屏遂眯起眼仔细辨认起来,“写的是‘愿主安息’……不对,说不通,主怎么会‘安息’,应该是想表达‘主愿某人安息’,语法有误。”
他猛地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