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的魂魄已经困死在日复一日的重复梦境中,即便肉身因为槐树的供给还保持着活人的生命迹象,也不过只是一副躯壳再也没有醒来的可能。
身为罗山八方的执掌人,戚百风并没有带着戚予忆离开,不管有多少个理由,淮骆镇在罗山八方,出了这样的事情,他难逃其咎。
槐树已死,戚予忆却还没有恢复正常,像极了某种极度没有安全感的小动物半步也不能离开戚百风。
小孩子的身体早早的就感到了疲惫,再加上神识与阴童做了一天的较量,戚予忆最终还是没有抵抗住戚百风鸭子乱叫似的安眠曲,沉沉睡去。
岑羡云回到淮骆镇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但小镇却比他们来时看起来要明亮有活人气多了。
易臻阁在罗山八方处处都设有登仙台,即便是在深夜,感受到阁主令的召唤,也在半个小时内赶到了案发现场。
虽然临渊受损的结界已经修补完全,但深夜仍不便于清理,他们临时处理出两三间屋子,挂上引魂灯便各自“休憩”去了,只是有多少人会睁着眼等天明,那就不得而知了。
“清理门户也这么快?”戚百风站在引魂灯之下,他抱着已经睡着的戚予忆,声音压得极低,“仙尊果然是铁面无私,对自己亲自挑选的弟子也能下的如此狠手。”
阴阳怪气的语调着实有些不符合戚百风素日的性格,岑羡云偏头看去:“戚阁主,淮骆镇已成废墟,你却还有如此闲心,在下佩服。”
夜风习习,将檐下的引魂灯吹的摇曳,光影交错之下,戚百风从未如此认真地审视过凌蘅。
陈旧的记忆浮现在眼前,修士的一生总归是漫长的,他甚至不记得究竟是何年何月,在他方成为易臻阁阁主,第一次以罗山八方主人的身份参加仙盟。
在他过去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仙尊姗姗来迟,那位仙尊也不知道是被何处的桃林分了神,误了时辰,匆匆赶来甚至不曾注意到如墨的长发上点缀着几朵娇嫩的桃花。
只此一眼,心魂俱颤,魂牵梦绕,此后经年念念不忘。
直到今日,直到此时。
戚百风凝望着面前的人,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他真的……爱慕凌蘅吗?
就因为那惊鸿一瞥的皮囊?
岑羡云看出了戚百风内心的挣扎,如同大山般压制他修为多年的屏障也在一点点质疑中渐渐裂开缝隙。
天道的束缚更加弱了。小世界中不慎重要的配角也开始觉醒自我的意识。
质疑将是打破原有轨迹最好的手段。
夜色似乎更浓了,漆黑的天空遮盖住积蓄起来的墨团,隐隐作响雷声宛若某种无能地暴露。
“戚阁主。”岑羡云适时打断了戚百风的深思,“夜已深,还是早些休息吧。”
戚百风从玄而又玄的境界中苏醒过来,他面色惊惶,心如擂鼓,一声声鼓噪的心跳敲击着耳膜,让他忽视了天际的异样。
他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却也清楚若不是被及时打断,以他现在的心神修为,极有可能遭到反噬。
“凌蘅仙尊。”戚百风回首,盯着岑羡云远去的背影,生出前所未有的疑惑,“我好似从未听说过你的本名。”
凌蘅仙尊是尊称呼,凌蘅是仙号,那么在凌蘅还是不是凌蘅的时候呢?他的名字又是什么?即便上界任人都尊称他一句仙尊,也不应当人人都不知晓他本名的地步啊!
岑羡云的脚步微顿,他无可避免地想起谢陵游浑身浴血却也不忘追问他名字的画面。
古往今来,名字都是极为重要的东西,叫唤了名字便是结下了“缘”,两者便会产生细细的羁绊,不深远但在某些时候却会有意想不到的效用。
尤其是对他这种藏匿在他人躯壳之下的任务者而言,他使用着旁人的身份与名字,所做的事,所承诺的话语都是“凌蘅”的业报。可若是他清口承认他不是凌蘅,告知了他人自己的姓名,便是在这个世界中留下了痕迹,自然也得承担起因果。
岑羡云不曾回答戚百风的问题,踏入幽深的暗夜中。天边的乌云已散去,孱弱的天道偃旗息鼓,躲回了壳子中与小世界无形的气运进行斗争。
一层不变的古板天道大概永远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守护”了上百、上千次轮回的小世界会迸发出这样强烈的愿力,只为了——打破他的约束。
它无法理解,明明是它的坚持才能让这个小世界平稳地运行如此长久的时间,为什么栖居在其中的人却要打破这份安稳,去寻求无法预测的未来——即便这代表着毁灭与无法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