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即便记忆不在,但身体的本能仍有残存。
岑羡云睁开眼的瞬间便听见了低哑的呼喊:“师尊。”
天色已晚,靠近魔渊的地方夜色更加浓郁,昏黄的余晖落下来,将鲜红的衣袍照的更加绯红。
谢陵游双眼混沌,带着初醒不知状况的懵懂,尾巴比意识显性一步,翘起来想要蹭师尊垂落在身侧的手背。
黏人的小猫总喜欢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亲近与喜欢。
岑羡云没有动作,任由小猫的尾巴来回磨蹭着自己的手背,他看似仍旧盯着镇石,实际上余光中全是谢陵游傻乎乎的模样。
“我……”
声音刚出口,谢陵游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脸色惨白地盯着兀自表达欢喜的尾巴——他在师尊面前变成半人半妖的怪物了?!
即便到了彼此都心知肚明的时候,大猫猫还是将自己的记忆锁的很牢固,谢陵游半点不记得在淮骆镇中发生的事情,因为眼前的变故而惶恐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人都是厌恶异类的。
他是不是也会被师尊厌弃?
“你早就知道了。”岑羡云的眼睛终于从镇石上移开,他看着紧绷的谢陵游,面若寒霜,“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
谢陵游咬紧唇,他首先想起的便是自己三番两次化作小猫模样钻进凌霄阁,偷偷与师尊同床共枕的事。
再往前……
他不敢回想,也不敢回答师尊的询问,咬紧唇保持缄默。
“不说也没关系。”岑羡云动了动手指,捏住了手侧的尾巴。明明主人已经如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吧唧的,尾巴却很是开怀,被抓住了也不安分,在手心中小弧度的扭动。
谢陵游盯着在师尊手中摇曳身姿的尾巴,又羞又惧,头顶的猫耳朵跟着折了折。
岑羡云不动声色地捏了捏尾巴,食指将蓬松的毛发压实,摁住了藏在皮毛里头的骨头。手上把玩着小猫的尾巴,眼神与语气中却带着训斥的意味:“上界对妖魔痛恨至极,你知道的吧?”
谢陵游当然知道!
他无声的抖了抖身子,被驱逐的恐惧如同乌云压在头顶,让他快要踹不上气来。谢陵游惶恐地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岑羡云,嘴唇无声开合数次,方才从喉咙中挤出慌张而又颤抖的声音:“我……师尊,我不是……”
岑羡云心中微紧。
他与大猫猫都知道这只是一场做戏,做给主神与天道看的戏,唯独他眼前的小猫,没有记忆,不晓缘由的谢陵游会因为身份暴露而惶恐,因为他冷漠态度而生出畏惧。
镇石将此处的结界已经修补完全,但凭借他出色的神识,还是能够轻易地捕捉到魔渊之下狂烈的风沙与凄惶的呜咽,一声一声,叫人听之生惧。
藏在另一边的手悄然收紧,岑羡云不说话,沉默地看着谢陵游。
夕阳的余晖彻底被黑暗吞噬,月上枝头,洒下一片泠泠的银色月光,温柔而宁静。
寂静的氛围恍若失手打翻瓷器后尖锐喧嚣落下帷幕之后的寂静,就连习习夜风也不愿眷顾这块土地。
岑羡云面对着谢陵游惶然的神色,一时忘记应当说些什么,只能干瘪地重复:“你早就知道。”
他像是卡壳的机器,大脑分明还在正常的运转,身体的机能却不听使唤。
谢陵游久久没有开口,他没有继续哭喊哀求,但那双传神的眼睛却慢慢地染上了湿意,像是被主人弃养的小猫,凄惶而哀伤。
小猫深知主人的软肋,踩住心软的弱点不放,用自己的可怜模样换取师尊的怜惜。
除此之外,他再找不到别的法子让师尊留下他。
岑羡云无声叹息,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的柔情消亡殆尽,成了刺骨的寒凉:“仙山,整个上界都容不下你。”
心被搞搞提起,又重重落下,谢陵游脑袋晕晕地,却敏锐地捕捉到其中的差距,容不下他的是仙山,是上界,而不是——
“那您呢?”他迫切地开口追问,想要问出一个答案来,“师尊是如何——”
自然也是想要将你赶走啊!
面对谢陵游因为期盼而亮晶晶的双眼,伤人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岑羡云知道自己应该否定,可小猫跪坐在黄沙地上,头顶的猫耳朵耷拉着,藏起了粉色的内侧,几乎与墨色的长发融为一体。
那双黑漆漆的眼睛中盛满细碎的光芒,明明没有哀求之色,却远比直白的祈求更加让人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