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标为何是那个村子?”景平追问。
“你娘医术高明,在事发之前入都城为先帝医病,留下一份不知是什么方子,先帝似乎怕她将方子外传,派人暗中盯视查探,发现她自都城回到信安之后又折返去秦川苏家,一路只在那个村子里停留了很久。起初暗探查到她是为村民们医除疫病,后又查明,村中也有苏家人,先帝便传密旨给我‘有物毁物,无物不留人’。我只知道这些。”
但这于景平和李爻而言,已经足够了。
旧事拼图的最后一块集齐了——所谓给先帝医病或许是说辞,更改毒方才是真。
景平手中酒杯一个不稳,“啪嗒”落在桌上翻洒了。
原来……
羯人大祭司说得没错,娘即便不知内情,也并非真的无辜。天理循环……当年是她暗中更改了五弊散的方子,才令李爻的毒方难寻,更有她的亲儿子豁出命去以身试毒,救心上人性命。
报应不爽啊。
李爻将景平的杯子扶起来、满上,端杯在他杯上一碰,先干了:“往事随风去。”说着,他笑眯眯地在景平后腰拍了拍。
景平也跟着起杯喝了,藏在桌下的左手落在李爻膝盖上,没什么动作,只是想碰到他就安心。
话是如此的,景平却不得不多想:娘亲当年察觉到危险,才将一枚玉扳指交给当今皇后,只是不知皇后娘娘和苏禾用什么办法除去了先帝的怀疑。
也或许没除,是先帝没来及动手,人就没了。
皇后娘娘近来拿出了玉扳指却不承认有方子,真的没有么?
几个人各怀心事,都多喝了几杯。在灵前,持着敬意没有放肆无度。
“王爷,定昏已过,您身体还未痊愈,回吧。老爷在天有灵知道您尽心了。”老管家适时劝李爻。
李爻从早支撑到现在,整日没歇,确实累得不行了。他没再以守到子时的孝礼牵束自己。
听说生者执念过甚,会阻碍已故之人的往生路。
李爻再对灵位拜了拜,与老管家道别,由景平扶着,一瘸一拐往外走,出府门时回望黑底反白的硕大“奠”字,默道:老师走好。
这念头被恰来的风卷起,飘去了天边。
似乎郑铮回来过,拾走了牵念,与这辈子最得意的学生无言告别。
黄骁出大门,变回那副公事公办的精明模样,与李爻、景平作别,上马独自离开了。
李爻平平的酒量因身体不好又打对折。
车马摇晃,他昏昏沉沉,刚想仰进座位,被景平一把搂在怀里:“我在这呢,你怎么去靠那硬邦邦的椅子背?”
李爻笑了下,歪身倚了他:“刚才人多未得多说,”这些天他不敢着实用嗓子,说话带着气音,在密闭的小空间里,酥得撩人,“五弊散方子的事情,别往心里去。”
景平垂眼看他,在他发鬓贴了贴,轻声答:“嗯,母债子偿,孽缘也是缘。这辈子注定跟你纠缠,这么一想我还挺高兴的。”
李爻嗤笑,低声骂一句“疯小子”,心里却百转千回,坐直身子把景平搂在怀里抱紧,才闭目养神了。
景平贴着他,闻他身上淡香混着不重的酒气,也要醉了。
而他那倒霉催的师父花信风于这日夜半三更时,到了瞻天道暴/乱发生之处。
那地方显然被专门打扫过,难辨乱象。细看杳无人烟的荒地深处,泥土被大片翻过。
惨兮兮的月光下,泛着灰白色,一团死气。
花信风把心一横,仗着自己浑身将军的血煞气,一边把李爻变着花样骂了个够,一边挖开坟场,换来四字结果——悉数坑杀。
投诚的万人山匪,都是被绑着活埋下去的。
没有暴/动。
没有反叛。
只有赵晟的出尔反尔,睚眦必报。
李爻第二天下午听到这个消息时,心绪没大波澜,只预料成真地合上眼睛,掩去悲凉。
那些冤魂正在郊外凝聚成炸弹,等着被有心人利用,炸出一片山崩地裂。
郑铮身故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李爻身体都没缓上来。
好几次景平见他在书房,公文没批拟完,人先趴在桌上睡着了。
南晋首屈一指的倔老头郑铮磕死在金殿之上,除了把李爻磕得病来如山倒,还彻底磕裂了皇上对二皇子的看重。
国本血脉一旦存疑,便注定生出难以修复的裂痕。
没得实证的猜疑成了对赵晟最大的折磨。他常在宫里大发脾气,思虑过甚头痛欲裂。
也正因如此,他无心政务,很多事情交由官员去做、问都懒得问了。
赵晟在小半年的时间里小病不断,多是头疼脑热,伤寒上火之类。
真正萦绕心头的梦魇除了脑袋上的一片绿,还有郑铮留在金殿里的三缕魂魄。这让他上朝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总是夜难成眠,闭上眼睛睡不大会儿就会惊醒,只有白天能睡一两个时辰。大部分时间扶摇陪着他。扶摇很懂帝王之心,能哄得他忘了理不清的乌漆嘛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