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知李爻该是没表情,却莫名其妙觉得对方骨子里很悲伤。闹得他也跟着落寞。
赵晟失心疯之前,李爻从不讲怪力乱神、梦境之说,最近上朝,已经第二次说这些乱七八糟了。
“先帝说了什么?”赵晟压低了眉头。
李爻还是不说话。
“说!朕不怪你。”
“先帝……要微臣交还掌武令,骂臣尸位素餐、混乱朝纲、把持军权,对不起爷爷的忠义风骨,最好即刻自裁谢罪……”李爻咳嗽两声,他久病有技巧,让人觉得他肺要瘘了,恐怕再咳一下就得喷出血来,“然后……臣的爷爷也蹦出来,抽出自己的腿骨……骨头幻化成利剑,一剑刺进微臣胸口里。”
老将军腿骨的诛心事,朝上多数人不知道。
景平心疼,他微抬起眼睛,看着李爻劲直的脊梁,心道:从来觉得他是坦荡君子,不屑用这些弄权伎俩,今日居然自揭伤疤、以退为进,说不定真将了赵晟一军。
皇上果然脸色黯淡下来,他知道免死铁券上先帝对李家、对几个儿子的牵制算计,且李爻也已知道了。可李爻却持着君臣之礼半句没对他发作过。
他很想李爻仗着他的宠、仗着伴读旧情谊在他面前“无法无天”大发脾气,甚至指着他鼻子质问他赵家良心何在?
但对方没有……
李爻斩灭私情恩怨,只在他面前做良臣。
“然后你就吓醒了么?”赵晟声音柔下来,“梦是假的,不必害怕,先帝知道你为大晋殚精竭虑,不会怪你。”
李爻道:“微臣也盼自己醒了,但没有。先帝狂放朗声笑,宽袍一挥,让臣看到一片民生向荣。”
“哦?看到什么了?这竟不是噩梦吗?”赵晟诧异。
“微臣看见千万亩粮田由百姓耕种,富饶繁盛,有游族来扰,百姓放下锄头摇身一变,粗布耕衣变成战袍、黄牛变战马、锄头变长/枪、钢刀,他们整肃队列,保卫田粮、维护家园,将外族四夷驱逐斩杀,”李爻叉手躬身,“先帝知道陛下要征兵安稳四海,想来是要教微臣转告陛下,十年难养一军精兵,大范围征兵必然贵多难精,需兼顾生计。育兵于农,军、农、天家的三方矛盾可解,往后我大晋必将富足平安,四国来朝。”
赵晟怔住了,李爻把他心思带跑了,蓝图很是宏丽,让他心动。
景平面无表情地惊喜:在江南时,我只与他说过一次这般设想,他竟还记得吗?指东打西转移矛盾的伎俩,是有他的风骨。虽然眼下赵晟八成不会立刻同意,却是在为往后铺路了。
兵部尚书话茬紧跟:“陛下,王爷言之有理,臣附议。”
越来越多的臣子附议。
就连苏禾也道:“陛下,此政推行下去,可解诸多隐患,老臣本不该将未核实的流言传于朝堂之上,但既然论及,便向陛下通禀,臣与尚书令近日收到消息,因为征兵政令下发,秦川、蜀中、幽州多地出现流民、匪乱……”
听见“流民”、“匪乱”赵晟眸子闪了闪。
“正好,”他将竹报平安的腰佩往御案上一放,“邺阳出发,此去燕北关路过幽州,朕去亲眼看看流民有多少、匪乱有多少,若真有一并打发了去!”
绕一大圈又回来了,满朝文武皆无语。
李爻阖了阖眼:你爹要是还没投胎转世,就该半夜现形,把你一招带走。
但生气归生气,皇上一意孤行并没超出李爻预判,且他知道,阵前先锋的帽子八成是要扣在他脑袋上。他已经开始盘算,怎么忽悠赵晟转悠一圈回来得了。
正在此时,常健出列了。
老将军还朝述职,被封了骠骑大将军,此后没在朝上说过话。
这会儿他端正行礼:“陛下,老臣愿做识途老马,为陛下引路开道,担先锋一职。”
所有人都意外。
赵晟皱眉端详他:“老将军在鄯庸关阵前晕厥,如今身体已经好了吗?关北天寒地冻、路难行,将军还是在朝内修养吧,莫让百姓说我朝中无人,”言外之意是你撑不住岂不是给我撂挑子么,“晏初……”
“陛下,”常健打断赵晟,躬身道,“托陛下洪福,臣身体好了。陛下挂帅,康南王不可随行。若朝中有陛下稳坐,王爷南征北战自然无妨,可若二位同去北地,万一……”他将“其他外敌有异动”换了个说法,“邺阳为枢心要地,需得留人看家。”
赵晟铁了的心晃了晃,他也担心自己“千古一帝”未当成,挂帅亲征不得凯旋,还闹得硝烟四起。
岂非成了天大的笑话。
“有理,那便这样定下了,择一吉日,大军随朕北上。”
话说到这,他又沉吟片刻:“嘶……老将军提到‘枢心要地’倒是另有一事,朕总觉得邺阳风水不好,若是凯旋,咱们商量商量迁都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