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晟溜达到朴淼跟前,笑问:“朴爱卿怎会德不配位呢?朕给你高官厚禄,恩荣无限,你为何不开心?”
朴淼哆嗦成一团,心里爆开的可怕猜测没办法挑明说,只得不断念叨:“陛下饶命,臣知罪!”
“赵爱卿这么说,朕更糊涂了,说说,你何罪之有啊?”
朴淼俯首贴地,压根不敢仰面视君,飞快编排罪名:“臣谶言乱政,险些以捕风捉影之辞左右社稷……若非陛下圣明,贺大人栋梁之材,便……”
“也就是说,你是针对贺爱卿了?”赵晟问。
“臣不敢针对,”朴淼还知道有的能认,有的得狡辩,“微臣的兄长虽不在朝,却饱览群书,提点微臣贺大人掌管侍政阁意图……啊不,前途不可估量,微臣担心贺大人把持朝纲,这才道出无实证之言,万幸陛下英明自然不会迁怒贺大人。”
这话依旧只说了一半。
朴淼家里兄弟三人,他走仕途、余下二人做士绅,那二位在坊间看似名流清高,其实没少勾结商贾,前几天老大因为利益攀扯,诬告行商,让景平找了个理由踢出侍政阁了。
“嗯,这么说倒也有理,朕早听闻你私下做了很多事,”赵晟慢悠悠地接话,语调中透出股怨毒,“但这不是最让朕生气的。”
这都不是?
朴淼不敢说话了,想不出比“官商勾结牟取利益、编造谶言离间君臣”更大的罪名了,趴在地上涕泪齐下地认怂道:“请,请陛下教诲明示……请陛下宽恕……”
赵晟冷笑一声,突然拔剑,当着群臣贯力向朴淼后背猛扎下去,剑从其后心穿透胸膛,竟“咔嚓”一声钉碎了金砖,戳进地里。
朴淼哀嚎扑倒,暂未咽气,趴在地上抽搐,耳畔传来赵晟鬼气森森的声音:“朕不喜欢看你们跪,总让朕想起些不愉快的事情。”
变故只在星火间,群臣惊慌,又不敢擅自混乱。
大殿上几声低呼后,除了朴淼越发低弱的倒气声,寂静一片。
李爻和景平也都惊了。
朴淼以谶言谏君的事情,景平是知道的。他也做了准备,朴淼兄弟三人的罪证已由侍政阁递呈三法司。
本打算新官上任烧其不识三昧真火,和三司搭好台……
结果不待粉墨登场,突然被赵晟截胡,唱了一出震慑人心的解谶大戏。
“‘赵卿’依仗职务便利,官商勾结、污染圣听,长此以往,才是国有大丧,‘赵淼’之罪,三族之祸,灭族示众,”赵晟说到这,甩了景平一眼,“言论可杀人,也可左右社稷,朕将舆言谶论的权柄交予信任之人掌握,是希望有人清澈君听,无奈‘赵卿’委实让朕失望。”
看似全在说朴淼。
但怎么想都是敲打景平。
景平没拾茬,低眉顺眼地坐着。
朴淼像被钉在地上的蚯蚓,扭曲得筋疲力尽,终于断气不动了。
大殿外的潮雨气伴着殿内的香,掩盖住血腥味。
侍人将朴淼尸身搭敛下去时,苏禾起身:“陛下……”
赵晟扬手打断他:“朕知道国丈要说什么,但事情必要循规蹈矩,才能排布方圆。凡为‘赵淼’三族讲情者,通通赐‘赵’姓、以同罪论,国丈也不例外,”他笑着,“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是‘赵卿’上奏‘国将大丧’的谶言,朕便让他终结谶言,这样皇后能平安,苏卿更放心,是不是。”
从前皇上是糊涂,现在是疯,疯里透着时多时少的精明。
话说到这份上,再没人敢为朴淼的三族求情。
筵席后半程,群臣噤若寒蝉。
大雨如擂鼓般敲打着殿檐、窗棂,落雨声的深远处,仿佛有惨呼传来,是朴家三族声嘶力竭的哀哭。
回府的马车上,李爻没多言,他知道景平心里明镜儿似的,便不唠叨。
景平安静坐了片刻,终归略有心慌,握住李爻一只手,摩挲着他指骨关节,像不经意间的亲昵,也像是安抚:“无需你多虑,我会小心,也会探探是否有人推波助澜。”
是说给李爻听,更是说给自己。
他总去太医院,听小太监传话,隐约知道李爻向皇上请辞那回御书房发生的事。
事到临头,他反而成了晏初的软肋么?
赵晟誓要把李爻栓在身边,消磨、损耗没有尽头,他如何能让晏初陪那昏君枯萎。
想到这,他下意识紧握李爻的手,如同昏暗中觅一方坚定的信仰。
李爻正看着车外的风景神游,被景平的言语动作将心思扯回来了。他偏头看人,舔了舔嘴唇,反手扣住景平的手裹进掌心,随着一扯,把人带在怀里搂了。
“朴大人曾经做过以谶解谶之事。”
看似漫不经心一句话,在景平心里划出狭闪,劈开一道亮光——对啊,那谶言会不会还有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