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岐”是个十五六的少年人, 文质彬彬、人畜无害的。羯人单手搭刀柄戒备, 凛声道:“殿下请回帐中休息。”
跟着, 他要掀帘喊人。
可只在须臾的分神间,他余光见人影一晃,大皇子竟如鬼似魅已到近前, 他惊得瞪大了眼睛。
“嘘——”面白如玉的公子与他贴脸而立, 火折子被对方举在二人脸侧,优柔的光芒晃眼、优柔的光芒影出“赵岐”异常温和的笑,自有阴森意味。
紧跟着,火折子被“赵岐”猛地晃灭了。
那人眼前漆黑一片, 顿时慌神。
他什么都看不见,劈刀要砍, 手肘被对方猝然抚过,风拂杨柳的力道带给他腕子难忍的剧痛,不等他惨呼出声, 他的嘴被紧紧捂住了。
脖颈间寒凉划过。
疼痛、窒息、恐惧和灵魂被抽走的冷, 瞬间杂糅, 包裹着他。
生命的最后一刻, 他听见“赵岐”在他耳边轻声道:“好梦哟。”
死尸倒地。
松钗呼出一口气——无论榻上是谁, 此地都不能再留, 他将刚刚的倒霉蛋塞进榻底下, 正待快步出去,听见帐外又有脚步声迫近。
来人穿的是军靴, 身上铠甲鳞片碎响,想来官阶不低。
出不去了!
松钗迅速环视周围,发现这屋实在无处藏身,无奈只得一个轱辘,翻进榻底下,跟死人躲在一处。
对方死不瞑目,失神的眼睛瞪着松钗。
松钗扒拉他脑袋转向另一边:看个屁,要是诈尸再砍你一回。
死尸:……
来人掀帘进帐。
听声响窸窸窣窣,这人似是小动作极多,估摸着行迹鬼祟,不怎么磊落。
他忙活了好一通什么,终于消停了。
“主子……”他嗓音很沙哑,“属下实在看不得您这般不死不活,任由摆布,趁着今夜……”
话说得不明白,戛然无声了。
松钗挨着死人,心道:脑袋顶上那个是谁?不死不活是何意?羯人的巫毒奇术很多,说不定他是被药成半死不活的怪物了。
他盼望对方再多念叨两句,却先闻见一股焦糊味,片刻不到,头顶传来哼哼唧唧的呻吟声,听着很痛苦,像被什么堵在嗓子里,喊不出声音。
“扑通”一声,外面那活人跪下了:“主子……您忍耐片刻,只有火焰才能净化大祭司种在您身上的诅咒。”
话毕,他跪着一动不动。
大有一副从头守到尾、再以身殉主的架势。
松钗头顶越来越热,床榻半悬的单子已经着了火。
鬼才给这怪物陪葬!他抄起死人的钢刀,合身侧翻,从床榻后滚出去。
“什么人!”武将惊了。
“你祖宗!”松钗大骂,抬脚踹在大火肆虐的榻上。那破床板子连带哼哼唧唧、筋肉在火焰中抽搐的怪物一股脑翻了。
药草、火星四散。
武将哀呼一声,惊怒又迟疑,竟一时不知该顾他主子,还是追松钗。
松钗才不管他,转身一刀将帐子豁开个大口,窜出去了。
但倒霉催的。
正跟一队巡戍侍卫撞上——大眼瞪小眼,众目相对片刻。
“快救人!”松钗先开口为强,“里面有个叛贼,正在烧活人!快快快!快去救人——”
多数时候,即便隶属有别,高位者的言辞决断也可以让惯于服从者服从。更甚,侍卫们透过帐壁破洞,能见火光烈烈而动。
巡戍小队登时打响了军哨,将帐子围了。
松钗趁乱急往子母帐跑去,到门口不管暴露与否,冲守卫道:“中军帐附近有哗变,你们一位大人被烧了!”
他往帐子里冲:“阿依!”
守卫没反应过来,懵懵噔噔想跟进帐子问清楚,掀帘进门,被松钗一刀扎心。
“留给你的活路你不走!”
松钗将死人踹翻一旁,急向蓉辉道:“快走!”
言罢,不管繁文缛节,拉了郡主就跑。
羯人是游牧大族,主营总在迁动。而今营内留守的人已不多,大部分兵将去围困信安城了,傍晚使节又带走一部分人。
眼下骤然经历乱事,低阶兵士没个主心骨,遇乱愈乱。
好一会儿,军号声才连番响起。
松钗以为可算有高阶将领醒神了,正打算看能不能把大祭司惊动出来。
没想到斥候大着嗓门喊:
“敌袭——有敌袭——”
“天甲营救火——山坤营保护晋人皇子——其余人整装备战——”
慌乱间,他还听见有人哭着喊“替戾冈——替戾冈——”
这是羯语,但悲切至极。
这几天在营内混迹,松钗知道这短语是“王”的意思。
他先是一愣,旋即醍醐:刚刚药草里埋的怪人眼熟,太像一面之缘、隔帐相见的羯人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