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监是在提醒他防备。
顺着那点怒意,他心里升起股烦躁,晏初待朕从来赤诚,为何父皇防他、辰王兄防他、阿公也防他!
是他们错了,还是朕错了?
“烧了吧。”他冷声道,“阿公的意思朕明白,往后不可再这般。”
老太监见他冷着脸,没再多说,将政令就着烛台烧了,又转回来,从怀里摸出个白玉瓶子:“这是陛下当年交予老奴的……说是康南王所中之毒的解药。”
赵晟眼睛一亮,但他现在半张脸动不得,眉目呆滞僵硬,像个被夺舍的呆子:“那快着人给晏初送去!阿公怎么不早拿出来?”
老太监没动,却道:“如今陛下、太子殿下同时有恙,太过蹊跷,老奴怀疑是辰王殿下以毒谋害,老奴听陛下说过,康南王所中之毒名为五弊散,解药极其难得,若陛下、太子殿下也中此毒,这解药……只有一份。”
赵晟脑袋发胀,老太监的声音像只苍蝇在他脑袋里环绕,他烦了:“罢了,先找御医看过再说。”
言罢,他示意樊星推他回去。
赵晟登基以来,第一次不摆御驾,只凄冷冷地凭月光照亮去路。
乘着同样的银洒光亮,马车在王府门口停稳。
刚刚李爻搂了人,低声一句“你还好吗”,把景平心里的不痛快扫没了。
现在二人下车入院。
胡伯、孙伯正在当院下棋,等人回来呢。
“王爷、公子饿不饿,吃点东西再歇息吧?”胡伯迎过来。
景平看李爻一眼,又溜达过去看看残局,乐呵道:“杀得这么激烈,二位继续,我照顾太师叔就好。”
李爻再过两天就要走了,乱中的片刻宁静弥足珍贵,他只想和他单独过。
结果吧,李爻什么也不想吃。
他日常便不喜欢人伺候,自理洗漱时,心思已经转到掌武令上了。回屋往床上一坐,摸出那块牌子看——为了这破玩意,不知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死多少人。
正自出神,景平敲门进来了,也换了衣裳,披散着头发,看模样就是起腻来的:“乏累吗,我帮你行一回针。”
李爻看他。
他知道景平心里不可能没波澜。旧事如同一道伤口,不流血了疤也还在,景平经年日久对真相的推演,是一次次对伤口的轻剌慢磨,避得过被骤然告知真相时,如一刀将伤口豁开的疼,是因为痂早已被他自己掀过无数次了。
都是疼的,疼法有区别而已。
李爻没拾茬儿,拉他坐下:“你跟我说实话,想不想报仇?或者讨个说法?”
他问得漫不经心,随手把掌武令撇一边去。
景平看他这模样有点想笑,忍不住捋了他一把白头发捧在掌心,摇了摇头:“不忍心糟蹋你的心血。”
白缎子似的发丝绕指柔,很美,是被痛彻心扉染出的颜色。
他顿了顿,抬眼看李爻:“我总说想护你,终归是将你拉下水了……”
“拉下水?”李爻抬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景平。
不知为什么,景平在那双眼里看出别有意味,让他不敢直视,仿佛再继续,就会勾起他心里另外的情愫。
他别过脸没看他。
“怎么不看我?”李爻笑着问,“你我本就在泥塘里,何来拉下水之说?”
景平垂着眼睛苦笑了笑:“掌武令在你手上,不要轻易还回去了。”
若不能卸甲归田,若有一日,龙椅上那位倒行逆施,你便坐上去,好不好……我一定为你扫开所有算计,只有这样才是真的护你周全。
这念想不是第一次在景平心里冒出来,却从未如此强烈过。
李爻不知对方的心思,还是那样看他,心道:他借力打力的算计环环相扣,只怕现在辰王殿下没想到自己阴沟里翻船,想要的东西已经飞了。
“皇上和太子的身体到底怎么回事?”
但景平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
“晏初……”他展臂搂着李爻裹在怀里,合上眼睛,贴着他的脖颈蹭了蹭。
亲昵让李爻一时恍惚。
他向来受不得这般奉若珍宝、过于细腻的情,因为经历在他心底埋了一颗种子,让他骨子里觉得感情太牵心,往后总会有巨大的陷阱等着。
即便他全心全意信景平,意识里的怕也很难被理智轻易消磨下去——小景平眼下再如何算无遗策,不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么。他能以一人之力对抗皇权世族吗?
随即,他又觉得自己矫情——他不是还有我么。
他抬手搂了景平,一下下抚摸对方的头发。
他想做些什么,让自己安心,也让对方安心。
心念一变,李爻忽而嫌弃景平发间埋的面罩带子:太影响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