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爻贵人事忙, 年里依旧整日泡书房处理文书。
景平敲门而入。
李爻掀眼皮见他衣着利落, 背着个小包袱, 莫名一愣:“大过年的, 上谁家串门子去?打牌之前记得沐浴更衣,赢了小钱贴补伙食费。”
他惯是胡说八道。
景平一乐:“我想早行几日,听闻麓山有种稀奇草药, 想去看看。”
李爻沉吟片刻:“你要进山?这次还是卫满将军随行, 我让他安排小队护你吧。或者,找几位避役司的高手……”
这可不好,若是安排了同行人,还得费心将他们甩掉。
景平忙道:“不用不用, 他们跟着,我不自在。放心吧, 我定然平安无事,早巴巴到廿家关口等你。”
李爻寻思:早先他也自己到处乱跑过的,怎么我现在才越发挂心了?嗯, 我的问题——身体不好, 想事牵挂消极。
他没动声色, 向景平道:“罢了, 你去吧, 万事别玩儿悬。”
景平冲他笑, 他对别人冰块一样, 对李爻总能笑得花样百出:“这几天不在你身边,自己多注意身体, 药还有吗?”
李爻摆手:“啰啰嗦嗦,快走吧。”
景平被轰出来了。
细品对方语气里熟不讲礼的亲昵,挺受用。
他只身快马出城,连夜赶路,第二天傍晚时分,从官道拐进入村小路,踩着天黑到了目的地。
现在还踩着年尾巴。
村里有小童四处放炮仗,更不知是谁家摆了流水席,从村头热闹到村尾。这小村子民风淳朴,村民们见景平脸生,依旧乐呵呵地,招呼他坐下喝酒。
“大哥,”景平寻了个面善的老乡,“咱这有位姓付的老人家,住哪户啊?”
老乡喝了二两酒,挺热情,见景平戴着半片面罩,模样冷冰冰的,气韵却端正,答道:“小伙子问付老神医啊,前几天他寿辰,现又赶上他重孙儿满月,这不,席就是他家摆的,”说着他遥遥一指,“看见没,那有座二层小楼,就是他家。”
景平顺着老乡的手势去看,果然见不远处有个大院子,院里小二楼粉刷得崭新,像是近日才翻新过。
“老神医该是去村东头的田埂上遛弯了,”老乡见景平抻脖子找人,笑着告诉他,“那老爷子每天生活规律得一成不变,你去看看,他一把白胡子像个老神仙,一眼就能认出来。”
景平谢过,绕开村里的热闹,往村东头去。
天彻底黑了,村东是大片的菜田,很冷清——老远的田地头上迎风招摇一把白胡子。
景平心下一颤,再又定睛,才发现该是胡子的主人穿了深色衣裳,戴着帽子,是以整身隐匿在黑夜里。
也不知该说诡诞,还是可笑。
白胡子似要回村,正顺着田埂,往回飘。
景平顺着田埂迎去,看清了老人面容形貌:他很矍铄,长得像年画上的寿星爷爷,满面红光,腰背比大多年轻人还劲直,他走在不甚平坦的田间,步履极稳。
那老人看见景平愣了一下,站定下来,不往前走,也不说话。
景平深施一礼:“先生是付太医吗?”
老人没答,从怀里摸出火折子划亮,映在景平脸边,看账本似的端详了他好一会儿。
景平让他看得心里发毛,心说这老人家眼神差成这样,还大黑天的跑这来遛弯,危不危险……
“你中毒了。”
老人劈头盖脸来了这么一句,跟着又想不通似的皱眉沉吟:“但你这毒……中得妙啊,毒侵五脏又被提前预阻,自己整的?”说到这,老爷子“哈哈”大笑,“隔了这么多年,又看见如他一样的医痴小疯子……”
笑声如洪钟。
他望闻问切后三项一样没做,已然看出景平中毒,委实厉害。
景平惊骇之余,知道自己找对人了,叉手行礼,一躬到地:“求前辈指点迷津!”
付大夫歪头看他:“嗯?毒不是你自己弄的吗?要我指点什么?”
“前辈为何曾说‘丞相活不过三十岁’,”景平还躬着身子,“‘丞相毒侵肺腑,无症状却非无恙’,您当年到底诊出什么了,求您告诉我!”
付大夫不答反问道:“你是谁?宫里来的?”
“晚生贺景平,李爻是我的救命恩人,如今他身体每况愈下,晚辈想医好他,无奈线索太少,只得在已知范围内先拿自己试过……”他说到这里,撩袍跪下了,“求前辈指点。”
老人神色变了,居高垂眸看景平,眼神里有极淡的悲悯,他没说话,只是把景平拉起来,上下打量,目光逡巡在年轻人左手的瘢痕上,皱眉道:“你中过羯人的毒……”
景平垂眼不说话,心道:您老行行好,快告诉我正事儿,别扯这有的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