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官兵俱是一惊,同行的那位仙家人定定看了沈长清一眼,带着人离开。
沈长清站起来,画好押的纸被他随手放在一边,他伸手,从抽屉里拿出另一张卷好的告示。
钱开承接过,他迫不及待想打开那张纸,却又按捺下去,只是有些好奇道,“我听说长孙雅云是被一只鬼害死的……”
“不错”,沈长清轻声,“那丫头的死,是颜平给长孙洪济的警告,长孙洪济还有个嫡公子。”
财神座下,招财进宝,是沈郁的眼线,用来盯着颜柏榆。
于是颜柏榆假意听从天庭的号令,借给沈长清使绊子的机会,把两只与自己和刘元青相关的诡异送到他面前,试图以这样的方式告诉他真相。
可惜,先看到真相的是颜华池。
小徒弟不忍他伤心自责,于是动手篡改了日记的内容。
那后面应当还有一段。
被删去的内容是什么呢?
是一个戴着金色面具的男人,每一年都会在刘元青下葬的那一天踩着黄昏上山来,带走功德箱里的铜钱,隔天日出前再把它们送回来。
那些铜钱被送回来后,全都失去了光泽,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被那个男人抽走了。
那一年颜末之死,通灵寺被屠,是天庭在告诫颜柏榆。
不要再做多余之事。
这些颜柏榆没有告诉他,可并不难猜。
从他察觉颜华池改了日记起,他就知道财神一定是他认识的人。
那封与请柬一同送过来的信,更加印证了这个猜测。
“长清,一别经年,好久不见。”
还有谁会唤他“长清”
“你终于肯下山见我,你还在为当年生气吗?
“无论你是否谅解,年前务必来见我一面。”
还有谁……
会在信的末尾,画上一尾鱼儿?
过往的记忆似乎越发混乱了,沈长清摇摇头——不对……不对……
为什么颜柏榆一而再再而三想让他以为自己是为了夫子的事情下山
颜柏榆在遮掩什么……
他知道些什么?
沈长清听着窗外簌簌的声响,益州又开始下雪了,润宁…哦不,太宁的街道已然被雪覆盖。
为什么此去北上京城不下雪,那边明明该更冷一些……
——叫颜柏榆去帮华池,是否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为什么他想不起来算到的东西、下山的原因、半路见过了谁呢?
一个模糊的猜测在心底缓缓成型。
不!不是他忘了!
是有人对他部分记忆动了手脚!
沈长清猛然起身,腿一软,又跌坐回去。
钱开承默默抹抹眼泪,上前扶住,“您就这样回京……殿下他……”
“别告诉他,算帮我个忙”,沈长清轻声,“等他登基,把这张真正的讼纸送到他面前。”
沈长清想拍拍钱开承肩膀,却拍到了胳膊,他慢慢收回手,语气越发轻柔,“这一次你再去告御状,就没人再会拦着你进宫门了。”
“那长孙洪济呢?”钱开承没忍住抽了抽鼻子,“他怎么安排?”
“暂时关着吧”,沈长清避开钱开承的搀扶,“没事,我自己能走。”
“多留心看着他,我担心有人会……”
剩下的沈长清没有再说,但两人心里都清楚,颜平不会让长孙洪济独自前来太宁,他一定派了人暗中相随。
原本是要找个由头将酒塘秦家连着牛驼山一并铲除。
但既然沈长清在这里,那他们的任务就会转变成杀人灭口。
不过长孙洪济会不会把颜平供出来,沈长清其实并不在意。
颜平自作孽,不可活。这纸状书到了新帝颜华池手里,刘阳的冤屈就可以洗刷干净了。
只是鹰眼已经看不到了,而他大概率也看不到了。
刘阳说自己是刘元青的后人,沈长清其实是没有意外的。
刘元青的后人太多太多了,那时候世道乱,他收留了好多好多无家可归的孤儿。
这些孤儿都是刘元青的后人。
刘元青把从未舍得给沈长清一丝一毫的和蔼都给了孩子们。
那时候沈长清站在很远的地方,看见老人弯腰抱起一个孩子,肩上还骑着一个,他远远听见小老头乐呵呵笑着说,“想知道爷爷为什么留着长长的胡子因为爷爷老啦,有时候记不清日子,长清走的时候,颜夫人给爷爷刮过胡子,等他和那个小家伙回来,爷爷就能摸着胡子告诉颜夫人,他们到底走了多久啦……”
那是被强征从军的第三年,他和颜柏榆偷跑回来,是要揭竿起义的。
沈长清就那么远远看了很久很久,直到骤然与老头对视。
刘元青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冷下了神色,遍布皱纹的脸上连一丝慈祥都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