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为客(79)

“信口雌黄,你有什么根据?!”季徯秩眸色一黯。

树上灯笼被秋风摇灭一只,宋诀陵踏步上前,道:“你如今心就是向着他的,人家胜券在握,自是用不着费心去讨好你。”

季徯秩怨愤不已:“我岂不知他夺位之弊?”

“可当魏盛熠真正登临九天,你舍得将他拉下来吗?”宋诀陵终于卸了窝囊皮,冷笑道,“那位子坐上去,想下来多半得跑地府同阎王打个照面。”

季徯秩被夜里的微寒秋风裹住,血也凉起来。他说不上话,怎么说也不对。宋诀陵咬死不信他,他如何也辩驳不清。

他疲惫不堪,只垂臂叫红袖遮了手去,再无力争执。

宋诀陵盯了他少顷,蓦地勾起他酥白的脸儿,又将另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头,亲昵道:

“况溟,你如今在我手下干事,憋不憋屈?”

“你觉着呢?”季徯秩已不愿再看他,反问道。

宋诀陵稍稍低头:“我放你走,好不好?”

“还用上了商量调子?”季徯秩已倦得发慌,不由得嘲讽道,“又想着了什么新法子,要说诳逗我玩?”

宋诀陵面上轻浮,心中却很沉定。他想,如若季徯秩今儿身在曹营心在汉,与其摆在身侧某日遭其坑害,还不如就此放手,也省得来日麻烦。

可是他放弃了季徯秩,兵呢?兵要从哪儿要呢?他适才同江临言分析得头头是道,这会儿要怎么才能把自个儿驳倒?

宋诀陵清楚,他不过是想玩欲擒故纵的戏码——他不想季徯秩走,季徯秩本也不该走。

人心经不得试。

宋诀陵他知道的。

然而他还是开了口,也终于吃了瘪。

“况溟,那杀人令不是良善东西,我早命人烧干净了。你明白么,我已再没东西能够威胁你了。我与你一时亲近更算不得什么,隔远了,时间长了,缱都九家自然会看淡……”宋诀陵收回搭在季徯秩肩头的手,说,“我可是给了你新的路子,你要怎么选呢?”

“……你问我怎么选?!”季徯秩恨得身子打抖,十指在袖间僵硬地扭动。

宋诀陵从未料到他会这般恨,乃至于他仰面朝向自己时,澄澈眸水已被染得猩红污浊。

他张嘴,腔调是哭是怒,宋诀陵辨不清。

“宋落珩,”季徯秩说,“你同我说这些狗屁玩意干什么?!!你是觉着我知晓这一切后仍会跟随你么?你是得多轻视我,才会觉得我会下贱到受辱仍从,无链仍屈?!”

季徯秩恨入心髓,那宋诀陵倒是笑了。

童年他熬鹰,见那海东青立它臂上耷拉了脑袋,便以为自个儿终于把它给驯服,于是难耐地阖了眼小憩。哪知半晌那畜牲会猛然哗变,扇着厚翅盘旋而上,最后俯冲向他,将长而尖锐的爪子霎时没入他肩头皮肉当中,挠开一道触目惊心的血口。

那伤好深,叫年幼的他险些丢了性命。

后来他恨上了鹰,纵然西世子李迹常总携着只威风凛凛的海东青跑他跟前炫耀,他也再没试过熬鹰。

这会儿也一样,他没忍住诱惑,于是季徯秩走了,那颀长的影子从他靴下爬去,消失在了张袂成阴的人群之中。

他的心头被摁上了一如当年的爪印。

可他没能如恨鹰一般恨上季徯秩,他只能笑自己活该,笑自己自作多情,还自讨苦吃。

第027章 贱武官

季徯秩丢下宋诀陵自顾回了府,他面色如常,只是较平日少了许多话。

洗漱事尽,他枕着手歇在罗汉床上,蓦地冲那替他整理衣桁的姚棋笑起来。

姚棋不明就里,问:“主子,可是遇上什么值当欢喜的事了?”

这罗汉床摆在窗侧,仰面恰能望月。季徯秩慵懒地移目看天,一头玉发铺散如绸,他笑吟吟地说:

“子柯啊,你主子我又成了北冥鱼咯!”

“成了什么?”

“自由鸟。”

“什么鱼呀鸟的……”需得浣涤的衣裳被姚棋搭在臂上,他快步行去试了季徯秩额上温度,喃喃自语,“也没烧啊,怎么满嘴胡话……”

季徯秩瞧着那些个上好绸缎,情不自禁地上手摸了摸,说:“我当然没烧,是宋落珩将那杀人令烧了!”

“此话当真?谁说的?那姓宋的?他为人狡诈,您可要当心!”姚棋连问几声,眉头耸起。

“他何必骗我?”季徯秩把脸儿稍稍支起来冲姚棋笑,“先前我与宋诀陵虽说是交易一场,可地位并不对等。宋落珩是否将那杀人令昭告天下,权力全在他手,只要他不言那令已毁,便能一直把我当牛马役使。但如今他张口了,不论那杀人令他是真烧假烧,在我身上,他已捞不着半点好处。——这令呐,再成不了栓我的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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