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知道你喜欢梅!——你们这些臭小子小时候,意清看初花,雪棠看花上虫,迹常小子啥花都不看,绥淮小子啥花只要漂亮都看,云承小子只看那些快蔫死的,你小子则只看冬三月里的腊梅!”曹结饶有兴致地说,“那会儿你曹叔我也才二十余岁,专门被派去照料你们这些个小鬼头!”
曹结说着,眼眶又红。那三人抿唇一笑,皆伸手去拍打曹结的宽背,嘴里念上些宽慰话语。
***
宋诀陵已是三日未眠,这会儿陪着曹结吃了几壶酒,眼皮子重得有如拴了几钧重铁。
“阿陵啊,阖上双眼睡。”曹结说。
宋诀陵摆手说无妨。
“嗳快些倚在曹叔肩头睡会儿!你呀从小逞强到大……真是,多多顾惜身子罢!”
宋诀陵到底听话,于是歪了身子,抵住那汉子粗厚的肩头。
堕入久久萦绕不散的魇梦前,他先梦了季徯秩,梦见季徯秩跪身佛堂,嘴中念着他的名。
宋诀陵被酸水浸满,不禁想,是他的气运已经好至能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还是他此时眼前的根本不是梦,而是他自个儿脑中肖想?
不知道。
不过是缩在墙角窥人念佛祈福,可他单单那么瞧着,便欢喜得飘飘然,乃至于险些于睡梦中垂泪。
他不是正人君子,漆黑的欲念涌动着,从来见长不见消。
他渴慕用自个儿的鲜血把季徯秩给彻底浇湿,而后肆意在那酥白的肌肤上涂抹开腥臭的殷红,仿若畜牲般在他身子上留下浓重的气味。
他渴望与季徯秩唇齿交缠,逼迫那人吞饮自个儿的呼吸。
他渴求锻打一条坚不可摧的链子,锁住季徯秩,也锁住他,如同蟒一般将季徯秩紧紧束缚,并勒令季徯秩如同他渴慕季徯秩一般,渴慕他。
北疆人身上有股蛮劲,好争抢,对于心爱之物,那是抢也要得手。
可是他今朝哪里舍得伤季徯秩一根毫毛?
他想,季徯秩向来不经冻的,如今天儿这般的冷,受了寒可怎么办?
于是乎,那些黑黢黢的贪欲被朔风一扫,变作了天寒且加衣,变作了在此寒天之中能与季徯秩抵足而眠,叫自个儿肌肤的温烫褪去季徯秩身子上砭人的凉意。
可是季徯秩说不要再相见。
那就别见了罢。
反正在当年那梦里,季徯秩的身旁也没有他,来日他躲在树后窥探几眼侯府金匾,兴许当真能知足。
“况溟——”
曹结闻其梦呓,默了半晌,后来将宋诀陵背起,一脚深一脚浅地给他送回帐里去。曹结将人放下了,却不急着走,只曲腿坐一旁,拿指绕他那紫棠发带,呢喃细语:
“郎追郎本就隔山海,还偏偏是那忠君盲目的季家侯爷!你小子实在是自讨苦吃!”
***
一阵雪风忽而打进稷州季府佛堂,径直灭了佛龛上头的数十根烛。
那正念经祈福的侯爷受扰睁目,缓缓起身,却是眸光沉定地望向朔北:
“这风雪愈来愈大了。”
流玉提着灯进来燃烛,灯笼一晃,瞥见季徯秩耳上朱砂痣红得仿若谁人心尖血,就连面颊也是绯红一片。
她见状赶忙上手试温,随之冲外惊呼道:
“姚、姚子柯!你快些来!!!侯爷身子烫得好似烧了火!”
那季徯秩还要逞强说无碍,忽觉眼花耳鸣,天旋地转,只一刹便栽进了流玉怀里。
第176章 病榻叙
北境月似弯刀,南城河杂冰泽,都那般莽撞地刺向这个不得安宁的朔冬。
北灾难渡,便吃了最后一回酒,再赴刀山火海。
宋诀陵几坛酒下肚,被困意折腾出了一幕醉卧沙场。两个时辰过后,他才又睁眼,只速速配盔戴甲,凤目里爬上的条条血丝仿若融开一般,顷刻便浊了两池眸水。
他将一刀一剑稳稳收入鞘中时,身畔那向来静默的紫章锦倏忽仰颈嘶鸣,似是要划开着逼人的寒冬。
南害持生,便拜了最后一回佛,再入权争兵斗。
季徯秩被仓皇冲进屋来的姚棋抱去了榻上,额间的烫温烧得姚棋与流玉二人的心脏都仿若要化作灰烬。
房中博古架上列着柳契深赠他的那把白玉笛,那笛子他前些日子吹时没收拾好,这会儿被那些个匆忙进屋的丫鬟老医几撞,再经外头涌来的北风一打,登时便滚落在地,如同他的师父一般,湮灭于此冬。
燕绥淮与俞雪棠俩人望着宋诀陵直冲远处的堂然雄伟的背影,五味杂陈。
喻戟和付荑二人望着季徯秩憔悴的面容,心如刀绞。
幼狼凛然,非真无情。
佛子乖张,难避红尘。
他们二人在乱世里头横冲直撞,是边将的,玩命地戍守边关,是名侯的,发狠地护佑国姓,本该相互依靠,却怎么成了将彼此作弄得头破血流的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