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复念小臂上搭着个厚狐裘,见那人打颤却并不给他盖,仅略翘脚尖,抵住那中书侍郎的薄背,轻笑一声:“洛大人,昨夜又歇在此地了?当心着凉!”
那人还未醒,自然听不进他的体贴话儿。
然沈复念把他端量了半晌,在脚尖上力,猛然一踹,叫那中书侍郎洛仲哼唧一声便翻身睁了眼。沈复念气定神闲地把蹭上他衣裳的雪给拍了,也不待他清醒,只拱手躬身,说:
“洛大人,昨夜可安?”
那洛仲瞳子一缩,慌忙起身,哪知一个跨步不稳,险些同沈复念打了个胸厮撞。
沈复念温温将他扶稳,问:“梅大人不在此处么?”
洛仲轻摇脑袋:“慕实他心系家中父兄,再晚也必定要回府。”
“父兄么?”沈复念颔首伴之一笑,“他还当真是辛苦。”
洛仲觉没醒完,好一会儿都只立在原地,把手搭在后颈上嘟囔:“防冬灾,拨银子,钱,钱,钱……”
“洛大人,说什么呢?”沈复念将一肉包子递给他:“下官还未用过早点,想着这政事堂中兴许也有几个饥肠人儿,便多备了几份。您吃点罢,填填肚子。”
洛仲连连道谢,把包子接过了又说:“洛某先跑外头洗把脸去!”
沈复念朝他微微一哂,蹲身去收拾地上的奏折。他把那些东西略微扫了两眼,不禁失笑。
——那些奏章皆是权官们抱怨今载冬日过寒,上奏请求上调每月俸禄以支冬炭的。
沈复念虽不知魏盛熠那厮将国库里的银子用在了何处,可如今国库亏空人尽皆知,如今上奏要钱,与上奏请求加重十六州赋税有何区别?
“好一个趁火打劫呐!难怪那洛子安梦里都在念荒唐!”
洛仲片晌才神清气爽地回来,彼时沈复念已边吃包子边批起了奏章。那人余光罩住他的影子,登时便将热乎乎的包子抛过来,问他:
“洛大人,您可听闻那薛止道在北疆反水了么?他还真是个胆大包天的,遇国难不思与北疆他营诸将同仇敌忾,共御外敌也就罢了,还欲南下争抢帝位,给魏家换姓!——这事您怎么看?”
沈复念说得云淡风轻,晶莹剔透的肉馅在齿牙磨动间与白皙细腻的包子皮揉搅在了一块儿。
沈复念的吃相很好,得体却又不过分拘谨,叫人瞧着也胃口大开,可那模样却叫洛仲生了丝莫名的惶恐,好似那有些尖的皓齿正嚼着他自个的皮肉。
手中攥着的包子在洛仲恍惚之中掉落在地,他愣了一愣,旋即赶忙曲腿去捡。像是怕沈复念责备,他把包子皮在手间拍着滚了滚,便赶忙嗷呜张口咬了。
他仰头起身时,差点撞上沈复念新递的新包子。原来那沈复念垂一直垂眸于奏章,再加上眼睛不好,根本没功夫分神关心他,只知他弄掉了吃食。
沈复念见他好长时间没接包子,这才掀睫看他。四目相对,在沈复念颦眉一句脏还没脱口,那洛仲抢先红着脸儿说:
“无妨!——沈大人,近来百官纠察,可还顺利?”
“顺利么?算顺利的罢!下官将那些个吃了百姓的肉只知吐骨头的坏大人都给揪出来了,只是想着要将他们关进屋中的话,只怕能上朝之人屈指可数,索性收了他们些银子填咱们魏家那空荡荡的府库!——洛大人,下官适才问您,您是如何看待薛止道的,您还没回答。”
“这、此事还未知真假,洛某不敢妄下定语。”那包子被洛仲含得软了,轻易便顺着他的喉滑了下去。
“您这般犹疑,梅大人却像是很确信。”沈复念将手收回去,仔细将那些个批过红的折子捆起来。
洛仲同梅观真交情不浅,这会儿闻言不由自主地替那人开脱:“兴许是因薛侯金光掠月的名声响亮,目前缱都封城消息闭塞,慕实他也是为了不叫那么个活菩萨蒙受不白之冤!”
沈复念点点头,说:“不过来日那薛侯若是领兵直指缱都城门,到那时候,洛大人可别莫要再说什么他是为了救国而来!”
洛仲略有迟疑,终还是把头给点了。他走至氍毹上头坐,将手中包子掰成一小块喂进嘴里。由于他两手开工,故而只能将折子摊在案上,伸着脖子慢慢瞧。
沈复念觑见了,问他怎么这么个吃法。洛仲憨厚一笑,说:
“沈大人见笑,洛某幼时常与家姊相伴,那时不过是个黄毛小子,胃口小,一个包子吃不完,多半时候是与家姊分着吃。洛某贪玩,若是掰作两半,没吃两口铁定要扔地上去,索性由家姊拿着,掰来喂我……渐渐地便养了这么个习惯。”
“大人同洛皇后倒是姊弟情深。”沈复念将折子翻了个面,又说,“洛皇后及景闻皇子失去踪影已久,此事对您来说定是难以释怀的千悲万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