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诀陵起身道谢,然他方踏过门槛那老妪捏着针又开口:“今儿老朽自作主张揣度小将军意思,觉着您是对薛老侯爷被火吞去一事生了疑,可如若真是如此,当年就连翎州冠绝一时的顾大将军都没能活下来,小将军您又能有几分把握?”
宋诀陵闻言仅稍稍欠身,笑道:
“顾嬷嬷,晚辈并未对此事存有疑虑,晚辈今儿不过是来您这儿听故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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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诀陵作别了徐府众人,嫌弃地一把拉起府外那叼着根草蹲着候他的儿郎。
宋诀陵问他:“何人于此吹羌笛,竟叫这长街无处不闻?”
那栾壹起身把嘴里狗尾巴草一吐,道:“回公子!那蘅秦接亲的仪仗队刚打这儿过去。蘅秦有自个儿规矩,接亲不吹唢呐,吹羌笛……唉!逢宜公主出塞,魏蘅秦重修旧谊,不当君臣,当兄弟!狗屁!”
仪仗队走得远了,宋诀陵听不清那些个送亲的秦民嘴里唱的是什么个词,便顺口一问,那栾壹方才蹲那儿听了好一会儿,还真背下来了。他清清嗓,慢悠悠地哼起来:
“南河浇养的娇嫩美人儿莫哭哟——朔北的王会予你温床美酒,会予你金玉玛瑙……红衣的新嫁娘哟,莫念归去,莫盼归期,大漠郎君经年心慕,你不知哟——”
羌笛吹,叫这红喜事平生悲切。
栾壹咂咂嘴:“公子您都不知道方才那马车驶过,帷幔被风刮起时能窥见公主的一身红嫁衣,那是何等的叫人心惊!”
“可是因着太过漂亮?”
“欸,不是,瞧着公主的白面苦脸儿,像是她披着一身的血。”
血么?怎么思索起来却不是那腥臭的东西,而尽是艳红的绛公服呢?宋诀陵将眸光寸寸上移,终于瞧清了那张他朝思暮想的颜容——那是他的侯爷,他的眉眼,他的朱砂。
宋诀陵的心中倏然生出一根尖刺来,扎进肉里,没进去,这辈子或许都拔不出来了。
自己也真是走火入魔。
远方又传来断断续续的歌声,这回宋诀陵终于把那些陈旧唱词给听清。
“大漠郎君经年心慕,你不知哟——”
第124章 蓬间雀
“逢宜的轿子,这会儿该到启州了罢?”一人通身麻衣,敲着发麻的双腿问身边的长身郎。
那立在河边的颀长官儿生得白净,却偏偏不修边幅,下颌冒了青茬也没理会,底下人初见他时还以为是从缱都调来了个修坝的糙汉。
他喘着粗气,只讨了块干净的巾抹了汗,道:“到什么启州?不出意外,人都该到鼎州了!”
“是、是么?”那贤王魏尚泽给他递茶,“这几月实在是辛苦大人您了。”
付溪嗓子眼里正干得像要喷火,他方接过碗便咕嘟咕嘟地往喉里灌起茶。喉结滚着说不上来话,他挥了挥皲裂的手,意思是不辛苦不辛苦。
待吃了个爽,付溪才抬臂把嘴角茶渍抹了,呼了口气道:“殿下才辛苦,这天寒地冻的,往水里一扎,您一身细皮嫩肉的哪能禁得住,只怕要冻坏不少。”
魏尚泽好些时日没睡好,眼下乌青一片,这会被付溪随口那么一关心,登即羞红了脸,好歹算有了点好看的气色。他不甚自然地将湿淋淋的麻裤朝下扯了扯——他是忧心腿上的丑陋伤疤被瞧见,遭人家笑话。
付溪本就活得恣意,这会儿离了京更是不知把礼数抛到了哪,他见贤王遮遮掩掩不知在干啥,心直口快道:
“怎么老摸腿?您腿怎么了?瘸啦?”
魏尚泽赶忙摆手。
“那是生了冻疮了?”
冻疮?
魏尚泽苦笑起来。
岂止啊!前些日子被碎石划拉出的口子时不时还在冒血呢!
他太宽仁,因不忍瞧百姓受苦,竟将太医全派了出去,吩咐他们临街搭棚问诊。
谁料如今轮到了他自个儿吃苦!
可是如今好些百姓排了一整日都没看上病的,他又怎好意思往队伍里一插,趾高气扬地叫别人瞧他那双烂腿脚?
“嗳!没、没事。”魏尚泽怕付溪知道了会催他去看病,索性搪塞道。
他见那付溪叉着腰歇气没大搭理他,总算放下心来,哪知他方直起身来,那付溪二话不说便朝他冲来,双臂一箍便环住了他的腰身。
魏尚泽连连后退却实在挣脱不开,便叫那人给猛地扑倒在了河滩上。
他被摔得头脑发昏,却见那随心官儿已自作主张地卷起了他的裤腿。他从前见着的都是温声细语的官儿,这般无礼的还是头一回,哪里懂得该如何应付?只能呆愣地瞧着付溪。
“嗬——您腿上伤口裂得吓人啊?这会儿不治,是打算再养久些,叫它们陪着您进棺材吗?”付溪咧着嘴笑,“殿下,您搁卑职跟前逞强有个屁的用?来日没了您这龙头,地头蛇乱窜,这巽州百姓还要活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