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为客(30)

“不、不打紧,你只是一时、一时病了。”

“病了?!我不过心悦你罢了,何错之有,要你如此伤我?”燕绥淮眸中带泪,哽咽道,“世间之情有千般万种,谁为男女之情垒高台,谁又能将男子相互恋慕之意贬尘埃?阿承,你凭的什么给我妄下定语呢?”

燕绥淮缓步向前,想似从前那般替他捋一捋发,哪知手还没挨近,便被徐云承倏地拍开。

“你忘了当年我叔父因何而死么?”徐云承瞪着他,琥珀瞳上爬了几丝血红,他咬着牙逼问,“忘不了罢?”

燕徐二人之父共为朝中重臣,那是边疆缱都两头跑,鲜有机会回启州的府邸,因此燕绥淮与徐云承二人皆是被徐云承他叔父徐萧带大的。

那徐萧是徐云承他爹庶出的四弟。

他是个才高八斗的痴人,作诗吟词总将草述作君子,将蛛网描作罗幕,将南风楼里的小倌儿写作天地骄人,好似这世间万物无一不美,无一不成诗。那人性子欢脱,很是招孩童喜欢——可惜燕绥淮与徐云承二人甫八岁,他便驾鹤西去了。

这事儿还得从那徐萧染上断袖之癖时讲起。

那年,徐萧与一唤作花煜的小倌有了私情,本来像他这般风流贵君总不免有些博浪逸闻,只要不闹上明面,统统都不算事儿。但好巧不巧,那二人密会之事被徐萧他爹,也就是徐云承他太爷徐问知道了。那徐问很是开明,不仅替花煜赎了身,还出格地允了他俩婚事。

然那徐问为官虽是个菩萨,为人确是个不折不扣的禽兽,耍的竟是面是背非的把戏。他在暗地里使了手段,在那对鸳鸯大喜之日将那花煜的双眼挖去,扔到了南疆当乞儿,还骗徐萧说是他拿着聘礼跑了。

那红窗锣鼓配一人,那锦绣嫁衣揉作团,那满堂宾客笑他傻——男子之间哪有什么真情,玩也当真!

这出戏逼疯了那徐家儿郎。

自此那徐萧总于徐府门前大街上大笑大哭,怪罪天地,不怪旧人。徐家人皆道那徐萧已是失心疯,担心他辱没徐家门楣,便将他锁进了柴房。

后来徐萧疯病得治,一朝中进士,徐家满堂欢。

眼看登科宴尽,那徐萧倚着红柱子坐下,笑着向侄儿徐云承讨了碗醒酒汤,而后将那碗砸了,猝然抓起一块碎片往脖颈上一抹,溅出的血淋了他一手。

那只血手抚着徐云承的头,他苦笑道:

“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1】!”

徐云承以为他在说自个儿,哪知他在言徐家。

徐云承被嚇得走不动道,大大小小的徐家人很快便扑了上来将二人分开,就怕那疯庶子伤了徐云承,好似那碎片割的是他徐云承的颈。

大丧之日,启州人人俱哀,徐家却总算呼出一口气来,好似终于抛下了一个累赘——壑州郎中皆道这龙阳之癖养不好,总有一日会再发作。那徐萧与其赖活着,不如早些死了。

一个进士罢了,徐家多的是。

徐云承那时还不大懂事儿,只听家中长辈道他叔父是因染上了断袖之癖,被一小倌伤心骗财,不甘而亡。徐家如此道来,坊间亦是如此说道,只将那连理枝劈开,扣上一邪一正的帽子。

断袖之癖不是情,那是病!

当年徐云承信了,燕绥淮亦信了。

然而其中荒唐,随着年岁增长愈发的醒目,可徐云承仍旧执迷不悟。

——那道伤痕在他的心头早已结了痂,成了疤,兴许一辈子也削不去了。

“阿承,那忘恩负义的小倌岂配与我相较?你读了那么多诗书,不是没见过喜好男风之君子。你既容鄂君绣被,怎就不愿接受我?!”

“……燕绥淮,我叔父的血有多烫,我至今忘不了。”徐云承颤声道,“我告诉你,我就是觉着龙阳之好令人作呕!!燕绥淮,你好自为之!”

徐云承说罢甩袖离开。

燕绥淮手中的棋罐“砰”地一声落了地,蹦出了百余颗黑白棋子。他弓了身子,哆嗦着手去拾,那围棋子冰凉的触感却从他的指尖直窜心底。他觉着双腿有些发软,便缓缓弯下膝,滚烫的泪顺势往下坠了去。

那惹出诸多事端的画被不解人意的秋风掀落在地,上头题着的字被燕绥淮的泪水晕了开来。燕绥淮伸指去抚,苦笑着呢喃: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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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秋,这序清书院惯常于拜月祭后办赏月宴,布置诸类事由皆交给了那些个少年。他们在林间寻了块敞亮地儿摆了长桌,铺了氍毹,就等着祭月后对酒当歌。

季徯秩笑卧氍毹之上,笑意盈盈,姿容随着岁月磨刻愈发秀丽艳绝起来。他那袖袋里揣着喻戟托飞奴捎来的信,这会儿清闲,便掏出来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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