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为客(257)

好看的东西多半藏着毒,再好看也不能多看。他余毒未消,哪敢再去试毒?

他于是收回了视线,又瞧起了那没什么好瞧的灰暗天幕。

足下的石道越走越窄,绿润的竹倒是愈生愈密,一株又一株的,一来二去就遮住了本就不亮的天儿,暗得很的林深处好似随时都会窜出只吃人的山妖。

莫名其妙的想法忽然涌出来挤满了他的脑海。

都说山妖像人,他怎么就知道宋诀陵不是山妖呢?

宋诀陵是山妖吗?

不懂。

握着他的那只手是暖的,应该不是。

吃人吗?

不吃,但杀人。

可奇怪的是,季徯秩从没动过宋诀陵会将他毁尸灭迹的念头,凭的什么呢?

不懂。

这儿也不懂那儿也不懂,关于宋诀陵的,他懂的不比其他人多多少。宋诀陵瞒着他的事太多太多,多得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多得他心中倏然生了一团无名火。他于是停了步子,甩开了他的手,带着细微的怒意问:

“还没到吗……您究竟要干什么?”

“能干什么?”宋诀陵松了他的手,朝前边跨了一步,走到季徯秩跟前,正视着他,笑道,“侯爷这是怎么了?方才我瞧侯爷也没什么起床气啊,怎么这会儿火却突然着了?”

“到底干什么?”

“我不就想给侯爷讲讲故事……侯爷不是说想听的么?还是说得一良宵,侯爷已经饱食魇足,对此已然无念无想?”

季徯秩哑然,只迎着那盏灯笼瞧去,目光一寸寸爬上宋诀陵的脸。

四周皆暗,唯他得明,可宋诀陵此刻的笑偏就不似神仙快活逍遥,亦不似孤魂野鬼般哀怨,淡淡的,叫人捉摸不透的,好似雕工在那硬物上轻轻落下的一记锉刀。

这笑也是季徯秩瞧不懂的。

他莫名有些心虚,便避开了宋诀陵的眸光,牵过他的手道了歉,低声催他走。

不知又在那条曲曲绕绕的小路上行了多久,宋诀陵终于在一亭子前停下了步子。

季徯秩不知那亭子较先前在路上撞见的那几个有何区别,但宋诀陵叫他坐,他也就坐下了。

宋诀陵自己坐好了把臂上搭着的毯子递给他,道:“盖盖罢,这天怪冷的。”

季徯秩接了,这会儿得了空赏景,左瞧右瞧一阵子才对宋诀陵笑:“二爷这园子修得好生阔气,比侯爷府还不知道要好上多少。”

“从万岁爷手里拿来的银子,用着不心疼。”

“心不心疼是一回事,哪天皇家缺银子,抄的就是您这般挥霍无度的地儿。”

“他们抄了这儿可不就是逼我回鼎州‘占沙为王’?”

宋诀陵咧开嘴笑了,剑眉凤目挂上了笑意,眉眼都好似在温柔缸里泡了一遭,褪下了那逼人气势后也不像往日那般套着副纨绔的顽劣皮囊。

季徯秩知道他笑得漂亮,便着意不去看,端详起石桌上的花纹来。

这会儿轮到宋诀陵不耐了:“都说要给侯爷讲故事,可我这儿的故事多得一时半会儿讲不完。侯爷是想自个儿挑几个呢,还是由着我自个儿说呢?”

季徯秩正犹豫着开口,那宋诀陵倏然又开口笑:

“……恐怕侯爷这会儿也问不出什么来,该问的昨夜已经问空了罢?”

昨夜?

那些断断续续的暧昧景象又闯进季徯秩的脑海,激起的巨浪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崖壁,而后缓缓退去,露出黏脚羞人的湿沙来。

常人生了季徯秩这般白的肤,脸蛋多是容易浮起红晕的,可季徯秩偏不,除了情动至深之时,平常再怎么羞,再怎么恼,那瓷白的脸儿只透出些许浓淡适宜的粉。虽像个粉妆玉琢的娃娃,可难免少了些许鲜活。

他生得太标致了,太像画了,此人只应天上有,地上的美人儿应要带点俗,染点烟火气才更勾人。可宋诀陵当然知道那张脸浮起红晕是何般的动人,食髓知味自然觉得不让他人尝着实在是顶好顶好。

季徯秩把宋诀陵那混账话嚼了嚼,只把汤婆子揣紧了些,没多去理会,他问:“我哥战死当年,可是在你爹手下干事吗?”

宋诀陵的眉宇动了动,他点了点头。

“你当时也在悉宋营呆着的罢?”季徯秩盯着他,眼圈平白漫上一丝红,“我哥他究竟怎么死的?”

宋诀陵愣了一愣。

怎么死的?

季徯秩他哥季滉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了那么久了呢?

怎么已经换了两个年号了呢?

宋诀陵敲着石桌的长指蓦然僵在了半空,迟迟不点下来。他启唇欲言,却在手指复触及桌面的那一刻把实话藏了起来,他道:

“这我还真不知!当年北疆来去的将领无数,令兄受召之际南疆也来了不少将军,每个人天冷说话都冒白气儿,再加上个个都穿盔戴甲的,白气和铁甲把脸那么一掩,那些个人儿我爹都不一定认得,更何况是我……沙场上边不是每个人的死都会叫人知道的,蘅秦又尤其喜欢砍头邀功,无头尸多了去了……”

同类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